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生烟 作者:广陵蛟 文案 本书为《孤玉传》的第二部,也是最后一部,建议大家先阅读孤玉再来读生烟,谢谢米娜桑的关爱和支持~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公孙凤,公孙华,公孙云,周好,公孙夫人 ┃ 配角:挛鞮维昌,景戚,邢笙,公孙沚,公孙浔,丘林思契 ┃ 其它:武侠,爱情,战争,误会 ================== ☆、第一回   卧病高床,铁马冰河梦   英雄迟暮,太平盛世谈   枯瘦的指尖飘下最后的叹息,化作一只飞蝶,孤零零得跟着落日的足迹,走向大地的长眠。   寂静的街道残留着生命的气息,土坯墙里“沙沙”的接连扫帚和“咄咄”作响的母鸡,再加上炊烟带来的饭香,又是田园般安逸,全然不像是血腥的地方。   柴扉轻轻叩响,残缺的双唇轻轻动了动,用天籁般的声音道:“公孙大哥,饭好了。”   “龚姑娘啊,快进来吧。”少年道。   门没上锁,轻轻一推也就开了。炕上的少年侧过头轻轻笑道:“真香啊。”   “公孙大哥说笑了,地瓜粥罢了。”女孩儿笑道。   饭菜放下,龚瑶一双手轻轻搭在少年的肩上,慢慢用力把他的身子抬了抬,垫高了枕头。   “怎么样?”   少年用力撑着身子,咬起牙,拖着身子慢慢往上蹭了蹭道:“嗯,可以。”   女孩儿笑着,撅起小嘴轻轻吹着汤匙里的温度。面容恬静,只可惜唇上的丑陋大打折扣,不然也会是个佳人吧。   “龚姑娘,我自己来吧,已经好很多了。”公孙凤道。   女孩儿摇了摇头道:“下床之前都不能乱动,刑将军也吩咐了。”   “真的好很多了。”少年笑道,两手阐释着身体的情况。可还是换来了她板着脸的回答:“不行就是不行!”   自打公孙凤过来,吃喝拉撒擦身行针都多亏了她,少年这么想着,脸上也不由得又红了起来,长叹了口气,也只好作罢。   “啊——”   公孙凤凑了凑,慢慢吃了下去,赞道:“好吃。”   “好吃就好。”   就这么一勺一勺的喂,一顿一顿的照顾,一天一天的守护。一次是心血来潮,两次是难以推脱,三次四次很多人都会烦了吧。可要这般悉心如旧,公孙凤知道,她不漂亮,可她的心,却是像宝石一样美丽,远比那些蛇蝎心肠的美人可贵得多。也一如她名中的那个“瑶”字。   晚饭喂过,女孩儿便抽出帕子帮少年擦干净了嘴巴。   “龚姑娘,大恩不言谢,如果不嫌弃,待我再好些,不如我们便结义结金兰。”   “凤大哥说哪里话,龚瑶求之不得呢” 女孩儿笑道:“你先歇会儿,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   “嗯。”公孙凤笑了笑,看着她的背影不见,深深吸了口气,两眼一闭,催动真气行遍全身。   初时连聚气都十分困难,可连日下来也自觉血脉渐渐活络,双腿也暖和了许多。心道“照此下去,挺过冬天,应该勉强可以站起来了吧。”   “若有一日他有难,救他。”   风,吹过窗台,声音低低的,像是说着悄悄的话语,飘在每个人的心上……   “娘,真是惭愧啊,答应了你,却反而让他救了我。这纠纠缠缠,亏亏欠欠,要怎么理,要怎么还啊……”   虚弱的少年静下心思,法诀一捻,也不再多想。   直到房门再响,慢慢吐了口气道:“进来吧。”   “老弟身子怎么样?”来人一手汤药一手老酒道。   少年笑道:“果然是大哥来了。”   见面三分笑,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刑笙。   公孙凤道:“托大哥的福,搬到这清净不少,身体也好多了。”   “那就好,来来来,把药喝了。”老酒一放,刑笙手上的碗便堵着少年的嘴灌了下去。   公孙凤两眼一瞪,喉结上下只顾着吞咽,哪里还说得出半句话。一碗药汤下肚,连连猛咳道:“有你这么喂药的么,我又不是猪。”   “你属猪。”   “属猪也不带你这样的啊,还是龚姑娘悉心。”   “呦,我好心好意喂你倒还是我不对喽,那我走了啊。”说罢,提腿就往门外走去。   少年一见,忙赔礼道:“别别别,玩笑,玩笑。”   “哎~”刑笙道:“这就对了嘛,大老爷们儿婆婆妈妈的。别说不关心你,七十年的状元红,那个香呦。”说着,就要启开封泥。   少年忙道:“邢大哥且慢,我不喝的。”   “七十年啊,过这村儿没这店儿了。”刑笙道。   “我还想早点站起来呢。”公孙凤道。   来人干笑道:“行行行,听你的。”   “邢大哥,外面怎么样。”少年道。   “大帅下了令,锁城死守,不得出战。匈奴那边也安静的让人害怕。”   “应该是匈奴内部出了乱子。”   “你的意思是单于的几个儿子要争位?”   “有可能,只是我不了解挛鞮维昌这个人,不好妄断。”少年道。   “匈奴通史你不是看过好几遍了么?”   “但直觉告诉我,你会告诉我更有用的。”   刑笙眯了眯眼睛道:“老弟你什么意思?”   “我只想赶紧退了匈奴。”公孙凤盯着他的眼睛道。   “这仗败了对你没好处。”   “我甚至连家都没脸回去。”   “算了。”刑笙点了点头道:“告诉你也无妨。”   “洗耳恭听。”   “景洪二十七年,匈奴使节入关,当时还是王子的挛鞮维昌随行。”   “是说三考黎荒帝那次?”   “不错,挛鞮维昌持节入关,服以华,宿以贵。入京,次日谒帝,登堂而入,求以问三。帝惑,不得解。少卿蓬莱,对答如流,帝悦,擢任司空一职。史书所写,就到这儿了。至于问的什么,我当时不在朝堂,荒帝也命人不准再提,时至今日谁也不知道。跟着后面,荒帝宴席而剑舞,挛鞮维昌借机让带来的高手切磋一般,他是有备而来,结果也是可想而知。我当时是公孙大人的门客,大人见状便向荒帝保荐了我,也因为大败匈奴高手,得入朝堂。所有人都以为这次入关的事告一段落。出宫以后,挛鞮维昌便延请大人,直到第二天早上大人才回府。说来也巧,那时候正赶着公孙夫人生日,挛鞮维昌就以此为借口,又到了公孙府,本是想跟大人结交,但见大人并无此意,便作罢了,那之后没过多久,他就回去了。回去之后,据说挛鞮维昌闭门三年苦读。这三年里,单于的身体渐渐出了毛病,三儿子挛鞮维福不断扩展自己的势力,除掉不少挡路的。三年后,单于的病情已经十分严重,可挛鞮维昌一出来就把他的病治好了,也不知道因为什么,所有的大臣全部倒戈,说三王子暗中对单于下毒,你应该猜到结果了。”   “三王子失势,挛鞮维昌成为单于子嗣之中势力最大的,顺理成章得成了太子。”   “不错,可单于王对此似乎也有所忌惮,还是保存了三王子一部分势力,以牵制挛鞮维昌。他们兄弟斗来斗去,直到现在也没什么结果。”   “我记得挛鞮维昌还曾入关过一次。”   “不错,那是同顺元年,老三当时似乎抓到了他的把柄,所以这一次他来的很匆忙,出了宫便径直回去了。”   “啧......”公孙凤皱了皱眉道:“他有什么习惯或者爱好么?”   “我想想。”刑笙道:“好像也没什么习惯,喝酒赌博嫖妓他都不碰啊......不过他不论是酒还是美女都要最好的。对了,凡是他看不顺眼的,全都毁了,不论是人还是东西。其他的,也没什么。”   “这么说的话......”少年闭着眼睛,再睁开时,便道:“我倒有一计。”   “愿闻其详。”   少年笑了笑,口语相传,每每换上一次口型,都让刑笙多一分笑意。语毕,刑笙便道:“贤弟果然是轻年才俊,真是,助汉则汉兴,助楚则楚霸。”   “兄长抬爱了。”   “即是如此,我也就不打扰贤弟休养了,告辞。”刑笙道。   “恕小弟不能不远送。”   “不妨事,贤弟好生歇息。”说罢,刑笙便大步而去。   公孙凤两眼一闭,两耳一竖,少卿才唤道:“龚姑娘。”   “哎!”一阵碎步灵巧,女孩儿便到了眼前“怎么了凤大哥。”   “把门锁了吧,今天不会有人再来了。”少年笑道。   “成。”女孩儿应了声就走了开去,费劲得堵上了门闩。   太阳,也终于埋进了大地,营中的篝火也噼噼啪啪得响了起来……   “你说,咱们能赢么?”   “不知道,我只知道咱们必须要赢,因为只有赢了,咱们才能回家。”   “嗯,我娘还在家等着我呢。”   “谁不是呢,我来这前家里那口子都怀上了,我还等着回去抱儿子呢。”   “呦,那是大喜事儿啊!”   刑笙笑着走过去道:“所以咱们都要好好得回去。”   “将军。”两人一惊,忙站直了道。   刑笙笑着摆了摆手道:“别那么拘谨,到了这儿,开打了咱是将卒之别,可没动手,咱们呀,都是兄弟。”   两人一听这话,僵硬的脸也慢慢有了曲线,笑道:“将军说的是,咱都是兄弟。”   “哝。”刑笙手一仰,打满酒的葫芦便抛了过去。   两人接过,不禁道:“将军,这......”   “守夜不容易,晚上喝两口暖和暖和,但是要是喝高了,那咱们可公事公办。”刑笙道。   守夜人摸了摸脑勺,笑道:“放心吧将军,保证绝不多喝!”另一个也道:“是啊,将军您就放心吧。”   “辛苦了,那我先走了。”说罢,刑笙便哼着小调大步而去。   左一转右一拐,这位悠闲的大将便掀了中军大帐的帘子。   “老人”静静看着地图,一只手不时比划着。刑笙笑了笑,便对面而坐道:“人呢?”   “果然瞒不过你。”公孙华抬了抬头,轻轻一笑道:“走了。”   “哎,你的口风也是一如既往地严啊。”   “语多必失。”公孙华倒吸了口气道:“不过你居然舍得不沾酒。”   “别把我说得跟酒鬼一样啊,喂。”刑笙挑了挑眉毛道:“这不是配合你么。”   “那我可要多谢了。”   “不用谢,回去赶紧陪我把酒补回来。”   “我不喝死你。”老人道。   话音一落,两人不约而同得笑了笑,老人便又没了表情。刑笙倒地一躺,一张地图也飘飘悠悠得落在他的脸上。   脚步渐近,门帘一掀,来人便道:“你们果然在这。”   “老人”抬眼道:“怎么了赵兄。”   赵可道:“刚收到线报,挛鞮维福查到了挛鞮维昌收受贿赂的把柄,挛鞮维昌明日就会秘密启程回去。”   “哇!那这次可真要谢谢蛮老三啊。”刑笙猛地坐了起来道。   赵可也兴奋道:“可不是,如果挛鞮维昌这个时候回去,那咱们可真能扳回一局!”   “不行。”公孙华道。   “啊?”刑笙一惊便道:“为什么啊,军中无首,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不行就是不行。”   “公孙兄,老朽,不解。”老将军道。   “你怀疑我?”   “公孙兄哪里话,只是大局当前,合计合计,总没大错。”   “有道理。”“老人”点了点头道:“主帅离营,这是大事儿,如此机密怎么会轻易被旁人探去?再者说,就算挛鞮维昌走了,可下面还有个‘北智囊’丘林思契,虽然他手上没有兵权可他的脑子可以说是聪颖过人。况且百草口虽然比不上雁门关,可要打下来也不容易。就算咱们拿了百草口,也必定是死伤惨重,这时匈奴如果统一阵营,咱们可不好守。”   “可如若挛鞮维昌带了援兵过来,咱们雁门只怕也难守得住啊。”老将军忧道。   刑笙正色道:“末将恳请一探,还望二位成全。”   赵可不由道:“这......”   两个老人相视点了点头,主帅也只道:“万事小心。”   “诺。”刑笙道:“既然如此,我先回去准备准备。”   老人点了点头,刑笙便懒散得伸了伸腰,走出了帐子。   “哎......真不知道这仗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老将军叹了口气道。   公孙华答道:“快了。”   赵可笑了笑,本就常年守边,再加上年事已高,笑起来满脸都是皱纹,“年轻的时候总想打仗,想建功,想立业,想光耀门楣。”   “事实上赵兄的的确确建下了不少功业。”公孙华宽慰道。   “可哪次打仗,不会死人呢?哪次打仗,百姓不会遭殃呢?”老将军笑着说:“若不是眼睁睁看着他们,看着年轻人的血洒在这片土地,洒在自己眼前,没准儿我也成了主和派呢。有时候看着他们的尸体,我就在想......”赵可顿了顿,继续道:“就在想我们这么卖命到底值不值得?在关百姓受苦,在内黎民盘剥......”   “但至少活着总是好的。也许时下并非清廉盛治,可至少,我们还能看到那些家中和乐,父慈子孝的光景,即使为了那些我们想守护的家人,也值了。”   老将军道:“是啊。不过虽然身在其职,真是能选的话,我倒想天底下,都不再打仗呢。”   “只可惜,天道有常,人心无常。你我,也只不过是那史书中的寥寥几笔,王下之臣,虽意在,而不由己。”公孙华道。   “只愿逢得太平盛世,死,亦无憾了。”   话间哝哝,偶来一阵寒风,让两个老人的影子,轻轻颤抖起来。浑浊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挑了挑盏里的枯灯......   “老人”道:“更深露重,赵兄,还是早些休息吧。明儿个,还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呢。”   老将军笑了笑道:“公孙兄也多保重,末将,先行告退......”   正是:   鲜衣怒马打功业   苍颜白发盼长安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的章节会没有最后的两句题诗,会在日后修文的时候补上,感谢大家的阅读 ☆、第二回   倩影水袖,声声郎君盼   婚约已成,心心笑欢颜   明月别枝,霜影华重,碧瓦飞甍,点点憧憧。凛冬将至,寒冷星凉,可夜色灯下,璀璨相应,就连那枯瘦的树梢也像是玉桂琉璃,仿佛玉蟾宫中。   绿窗纱透,落下一丝温度,倒让这不知烟火的光景又多了些暖意。融融得烛火微微摆动着裙角,蛮蛮比翼舞动着翅膀,祝福着帐下的一双良人。   微笑的眼睛汇聚着浓浓得情意,落在恬静的脸上,女孩儿轻轻撅着嘴道:“干嘛,看什么?”   少年撇了撇眼睛道:“怎么,我看的是自己娘子,又不是其他女人。”   女孩儿拱了拱鼻子道:“你敢看其他女人我就戳瞎你。”说罢玉指用两道弧度点了点他的双眼。   “啊,好痛,女侠饶命。”少年一挤眼笑道:“不过,真的没想到,我娘居然会这么容易就同意让我娶你。”   回想着不久前母亲的笑容和温馨的话语,真是每一个字,都惊到了少年的脑海,喜到了少年的心中。   牵过她的手,少年笑着点着头,一齐站在母亲的面前。富丽的陈设,正旺的火炉,风韵的丽人捧着茶盏,轻轻地润了口,看着儿子道:“云儿,你想娶这位阮姑娘么?”单刀直入的问题,让少年猛得一愣,还没回过神来,母亲又道:“我只问这一次,想好了说。”   冰凉的手掌被手心的温暖轻轻握紧,耳旁的心跳渐渐清晰,让呼吸都有些紧张。可当她的眼角偷偷窥着他的表情,便让那张笑脸冲淡了所有的不安。少年勾了勾喉结,用最标准的语言,最清晰的声音回应的母亲的质问“我愿意。”   “好。”公孙夫人点了点头道:“虽说按你现在的年纪还小了些,不过既然你们两情相悦,娘,也不好说什么。与其让你天天往阮姑娘那跑,也不如直接娶进门,你就老老实实在家帮你爹打理事务。”   少年瞪大了眼睛,只怕眼前这个人不是他最敬爱的母亲。   “等你爹回来了,就请你爹替你们选个日子。婚姻不是儿戏,阮姑娘虽然出身风尘,可纳采、问名、   纳吉、请期、亲迎和雁贽一样都不能少。你说呢,嬗儿?”   女孩儿蓦得抬头,原来那张美丽脸,也是有温度的。朱唇轻启,良久,才回过神道:“听凭夫......”话没说完,便只觉指尖一疼,少年微微摇了摇头,女孩儿忙改口道:“听凭婆婆做主。”   公孙夫人笑道:“我们公孙家也不要求什么,你只要在家好好相夫教子,旁的也没什么。”   “是。”阮嬗道。   “檀儿?”公孙夫人唤道。   一旁的婢子微微欠身道:“夫人。”   “吩咐下去,帮阮小姐收拾收拾,搬到公子那。”   “是。”檀儿应了声,便悄悄退了下去。   公孙云轻轻咬着舌头,用疼痛证明着一切的真实。原以为接她过府,母亲必定是百般刁难,可哪有想到没过几天便应了自己心中的愿望。当下只想趁着母亲心情好,把事定下来,可当母亲这么说时,也难为情道:“娘,是不是快了点。”   “情贵以真。况且你们俩又不是没在一起住过。”夫人笑了笑道。   女孩儿红着脸,可也怕这个日后的婆婆心情一坏,又变了说辞,当下也只好不做说辞。少年心里又何尝不是一样的担心呢,当下,虽然不好意思得挠了挠头,也不再说什么。   虽然清楚得感受着一切的真实,可看着怀中的佳人,仿佛还是置身梦幻一般。   阮嬗堆着笑道;“合着非要你死我活让后让夫人同意才好?”   “我当然想顺顺利利的。”少年这么说着,可他心里却总是难以安定下来。   “我觉得,婆婆有句话说的特别好。”阮嬗道。   “什么?”   “情贵以真,上达天听,下通鬼意,若是虚情假意,天地难容。”明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紧紧抱着这个诗酒年华的心上之人,用近乎祈求的声音道:“答应我,永远都不要离开我,好么?”   男孩儿弯着嘴角,目光回应着恋人的眼睛,许下了承诺“放心吧,我不会走的,会一辈子牵你的手,看你的笑。”   “我真的好怕,毕竟比你大了那么多,待我风华不再,你还是公子如玉,一定会有很多女人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说着,相扣的十指紧紧抱着心上的良人,把头偷偷埋在他的怀里......   稚气未脱的少年缓缓安抚着恋人的担忧,在她的额头长长吻下,驱散着未来的惊怕......“天地为证,宗祖为见,公孙氏云,定真情相待,永不背离。若违此誓,众叛亲离,死无全尸......”他知道,这么说她一定会打断自己,但这个誓言,已经确确实实得烙在他的心上。   真正的誓言,从不在那冲动的字句。   心的空间总是有限,当少年的心中被她填满,那隐隐的不安也没有了容身的所在。可那消失的心情又似是正确,曲径回廊的话语,每一个字仿佛都诉说着同样的预言。   “檀儿,怎么了,看你心情不大好啊。”公孙夫人道。   懂事的婢子提着宫灯,照着脚下的黑暗道:“檀儿只是心中疑惑,夫人为何会许诺公子这门婚事。”   “我这几年都费尽心思,撮合着他跟五公主孟婽,突然让他们在一起,也难怪你想不通。”公孙夫人道:“婚姻是什么?”   “您说过,婚姻不是男女感情的圆满,它只是种手段,用以得到他人或其他势力的帮助。”檀儿道:“公子若是娶了五公主,那就是驸马,咱们公孙家就是皇亲国戚。一来,可以稳定皇室的情绪,以表咱们家的忠心。二来,可以让咱们家根基更稳固些。”   公孙夫人叹了口气道:“是啊,这样的确对咱们家有益,可这样的婚姻,云儿也定然不会幸福。我原以为他们俩日后多相处些,也能日久生情,却不曾想他对这青楼女子用情如此之深。”   婢子关切道。“可若是这阮姑娘有意攀附,公子岂不是伤也深?”   “如果早晚要摔一跤,我宁可这一跤摔越早越好,越狠越好。这是他自己选的路,真到了那一天,也怪不得别人。”公孙夫人道:“人嘛,一生之中,不疯几次,又有什么意义呢?”   “夫人‘疯’过么?”檀儿知道这话问的并不合适,可当她意识到,心底的好奇已经脱口而出,哪还能收回来。   公孙夫人意味深长得笑了笑,反问道:“你猜?”   婢子忙道:“檀儿多嘴了。”便不再说话。   探知别人的秘密往往要付出些代价,而且这代价通常都很巨大。   也许眼前这个风华绝代的女子也曾“疯”过,但,这是个秘密。可能这被记忆埋藏的匣子终会被打开,但至少现在它还静静得躺在最深的角落......   佳人淡笑,又重复着问旧的话道:“老爷说什么时候回来了么?”   “夫人您别急,老爷那肯定没事的。”婢子道。   “听说,这两天城里来了队商队是么?”公孙夫人道:“查清楚了么,打哪边来的。”   “北边。”檀儿忙道,却又低了头说:“可是具体打哪来,还是没查出来。”   夫人停下脚步,反问道:“北边?”   “确是北边。”檀儿肯定道。   “哼。”转而,公孙夫人笑了笑道:“帮我邀九卿宠眷,陪我同往城外普济寺替边关祈福。”   “是。”檀儿应了声,便不再多话。   “我想自己走走,檀儿,你回去睡吧。”夫人道。   “夫人多保重身体,夜里风寒......”   “我知道了,回去睡吧。”夫人叹了口气道。   “是......”话音慢落,三寸金莲便悄悄没了身影......   孤月,流霜,长廊,倩影,就着几声夜啼,唱出一段旧戏。只怕再聚无期,只悔封侯君意。不知惊了谁家待乳,惹来呜呜而啼。本是梨涡浅笑,唱词呜呜咦咦。花了红妆胭脂,金钗无人盘髻......   若为离歌而笑,也必是心痛之极。只可惜很多人追逐着一生的追逐,也错过了不该的错过。可这世间的对对错错,又有谁能说的明白,辨个真切呢......   有人哭,有人笑,有人会记得,但至少时间,从来都是无情。即使天地崩裂,它依旧迈着自己的步子。所以不论发生了什么,第二天的太阳,还是会出来的。   当它探出头的时候,公孙府的车马,已经带着朦胧晨气,离开了都城。   城门一开,有人出去,自然也会有人进来。司空府的车马离开不久,便来了一队声势浩大,让司空府上下也忙碌了起来。   带着睡意的少年喃喃抱怨道:“大清早就不让人睡好觉。”   帮他整着衣冠的素手轻轻笑道:“大清早?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   “娘应该知道今天羌族会有使者来啊,一大早也不知道去哪了。”公孙云道。   妙人转了转眼睛道:“可能娘就是想专门锻炼锻炼你吧。”   少年点了点头道:“有道理,毕竟我也要成亲了。”凑到“妻子”耳边道:“是吧娘子。”   “别乱,人都在正堂等着你呢。”阮嬗红着脸轻叱道。   “是~”少年应了声,便抖擞起了精神。   “云,我想跟你商量件事儿。”女孩儿道。   “说吧。”   “我没见过羌族人,能不能......”   少年笑了笑道:“想让我带着你?”   纤长的睫毛震动着翅膀,娇羞的女孩儿点着头回应道。   “那叫声相公。”   委屈的小脸儿轻轻翘着丹唇全是不满。   公孙云嬉笑道:“那我走了啊。”话音没落,便往门口走去。没走两步,衣袖便被一个柔弱的力量轻轻拉住,一回身,女孩儿便娇滴滴得唤了声“相公~”   少年满意的笑着道:“娘子~”眼珠一转便道:“那一会儿你就在大堂屏风后面,可以吧。”   “嗯~”   虽说“大清早”得被搅了美梦,可“新婚”细语的喃喃,又何尝不胜甜蜜。少年牵着伴侣,绕过正门,便把她安置在洛神屏风之后。   正当公子将要踏出屏风,突然右腿一瘸,环跳一阵酸麻。   “怎么了云。”话音没落阮嬗便急忙扶了过去。   猛一回头,哪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眉头一皱,扭头又笑着道:“没事,失神了而已,我方便一下。”   女孩儿锁着眉头道:“真的没事吗?”   “放心吧~这可是在司空府,没事的。”少年轻轻抚了抚女孩儿道:“等我会儿。”说罢,便匆匆忙忙得消失在她的视线。   当他刚拐到旁人见不着的角落,檀木的扇柄当头就是一棒。“疼。”公孙云伸手去捂,眼睛一睁,公孙沚正在他眼前满是愠色。   “大姐你干嘛啊。”少年抱怨道。   “我才要问你干嘛。”公孙云一愣,她又恨铁不成钢道:“羌族的使者还没进宫门就先带着东西到了公孙府,你难道猜不到其中有诈?动动脑子行不行啊。”   少年倒抽一口凉气道:“大姐,你的意思是......”   “如果你是皇帝你会怎么想?”   公孙云面色一沉道:“要么重用他,要么......杀掉他。”转念一想道:“可是孟于斐应该没有这个能力啊。”   “那是义父在帝都的时候。”   “糟了!”少年急道:“大姐,依你之见,现在怎么办。”   “把他们轰出去是不可能了......”公孙沚道:“东西收下,马上去找杨忠,让他帮你递个折子。就说下人无知,开门相迎。家主不在,不知如何处置这些东西,让他定夺。”   “行,我这就去派人找他,不,我亲自去。”公孙云忙道。   “有人来了。”话音没落,公孙沚便转过暗门,消失在庭院之中。   “云,你在哪?”娇声唤来,少年忙道:“我在这呢。”循声而去,美人脸上的担忧便去了不少。饶是如此,还是忙道:“怎么去了那么久,没事吧。”   少年拍了拍胸脯道:“放心吧,没事。走,我们回去。”   “嗯~”看着她安心的灿烂,少年也不由得跟着笑了。   正是:   如愿以偿颜开笑,   少年情关一往深    ☆、第三回   南羌年节,新装郎女俏   收成庆酒,兴扫心凉人   年节。不论何时都一定是很热闹的节日,不论何地都一定是很快乐的节日。尽管天南海北的时间不同,过法不同,但心中对幸福与美好的向往,一定都是相同的。   十月初一就是羌族的年节。天还没亮,左邻右舍的鸡便叫了起来。拉巴子的门口正有个腰杆笔直的少年静静等着,长一截的袖子正好把一双手盖住大半。   房门一开,俏丽的姑娘便先是一愣,转而用食指轻轻勾着他的下巴道:“呦,这羌族小哥好俊啊。”   公孙浔一乐,那姑娘只觉被人猛推了一把,扑在他的怀里。回过神来时,少年已经紧紧搂着她的腰身,额头相抵道:“这羌族姑娘也好俏啊。”鹅蛋脸面倏得一红,两手乱舞活像个小孩子。公孙浔也笑着放过了她,“原来我们拉巴子也会害羞啊。”   “我是女孩子,害羞怎么了。”说罢,竹篮一提便走出门去。   公孙浔忙上前赔笑道:“拉巴子,等等我。”   一路之上,虽不像都城年里摩肩接踵,满大街的人也是数不胜数。她也的确是个好看的姑娘,眉眼精致,笑如阳光,绯色的衣裳把腰身缠绕,毛绒绛色马甲的宽松温暖把蜂腰更显得苗条。   “话说你还是独来独往啊。”少年道。   “嗯?你怎么看出来的。”   公孙浔打眼一扫,“你看这街上人来人往的,也没个人来跟你打招呼,你们这儿不是都挺热情的么?”   “真朋友总是很难找的不是,你们汉家不是也说‘士为知己者死’么?”拉巴子道。   “对。”少年点着头道:“若是真朋友那么好找,也不会有人穷尽一生而不得了。”   “不过,你是我的朋友。”拉巴子盯着他的眼睛道。   公孙浔对上她太阳一样笑也专注道:“你也是。”   “好啦,咱们快点走吧,到‘神树林’还完愿咱们也好快点去准备。”开朗的姑娘道。   时间真是个有趣的东西,当你在意它时,它总会变得很漫长,当它离开了你的视线,便就像是个轻功绝顶的高手,弹指间便是青丝华发,沧海桑田。   它会走的很慢,可即使再慢,也不曾停止。   所以即使他们很在意每一分每一秒,可天上的日头还是会落下去的。   还没黑时,宽阔的广场已经布置得张灯结彩,篝火熊熊。忙活的小哥趁着没人偷口小酒,腰圆的汉子躲着视线咬口熏肉。   阳光一点一点退去,火光一点一点通明。男女老少非但没有急着回家,反而越聚越多,一年一庆的“收成酒”谁也不想错过的。   当夜幕从东海开始笼罩,两条火龙也逐渐蔓延,飞舞。侍者大喝道:“首领到!”   热闹的人群慢慢平静,躬身行上最崇高的礼节。   精壮的汉子慢慢起身,操着被烟熏坏的嗓音道:“不必多礼。”   众人起身,各自坐下。首领一旁的祭酒唱罢念辞,笙歌在前,曼舞在后,“收成酒”宴,便以此拉开帷幕。   阴阳相映,男女而对,拉手起舞,衣袂飘飘,刚劲有力,柔美轻灵。   美酒佳肴,笙歌乐舞,首领笑着,也不时叫“好”,只是那声音着实有些让人受不了。可待鼓点稍慢,却见他两耳一动,下巴也变成了核桃,暗道:“奇怪。”   序曲落下,领舞的长者把手里的摇铃一振,唱出青春的歌词。男女对答,风味十足。待乐曲渐落,快板倒成了主角儿,众人拉手穿梭,宛如蜂蝶翩翩。隐隐之中,却又透着格格不入的曲调,饶是音声微小,却还是伴着凉风送入首领的耳朵。   白玉的扳指慢慢扬起,左右见了,热烈的舞曲也缓缓落下。那高亢嘹亮的羌笛便更加清楚。   当值的一慌,旁上的大胡子猛士便喝道;“谁人在此放肆,恳请首领恩准,待我擒来。”   他把白玉扳指轻轻落在嘴边,示意“噤声”,两耳微动,把这乐曲收入心中。只待一段稍缓,轻轻对身旁的婢女轻轻耳语一番,她便退了下去。   那笛声轻时如秋雨滴答,峰时如鲲鹏翻浪,缓时如清风徐林,急时更如千军万马,在这丰收乐宴之中,着实有些不适时宜。正当身旁的众人心存疑虑,那高位上的汉子瞑目神往,竟似痴了。及至曲落,也还是久久不愿醒来。再回过来神时口中便是叫“好”不停。   不多时,那退去的婢子便带着一绯裙绛马的姑娘笑着走了过来,宛如阳光一般。不是拉巴子还能是谁呢?   “见过首领。”拉巴子行礼道。   “哈哈,没想到我族之中还有如此乐手。”首领撑着嗓子笑道:“你叫什么。”   “拉巴子。”   汉子点着头道:“嗯,倒真像是花的女儿。”   “您过奖了。”   “大好的日子,不在寨子里吃酒,为何来此吹奏呢?”首领道。   “只是我心中不安心乱的很,实在没心情去吃这丰收的吃食了。”   “我听你曲中欢乐激昂,却颇有杀伐之意,不知为何呀?”   拉巴子收了笑,脸上就像是乌云盖顶一般道:“我听说咱们的邻居在雁门关上苦的很,好像就快要守不住了。心想要是匈奴入关,黎国没了,从此与强盗为邻,又怎么会有安生日子,又怎么再吃这‘收成酒’呢?”   首领只道这好看的女孩儿是个不错的乐手,这一番话说出来却是始料未及,还没等张嘴,一旁满脸花纹的巫师便说道:“你休得胡言乱语,妖言惑众。匈奴是黎国的敌人,黎国自有办法,何况咱们这些年来连年上贡,他们对咱们却是越来越疏远。前年饥荒,我们向他们求助,却只是袖手旁观,那一年咱们饿死了多少人啊,幸亏上天感召,庇佑我族,才幸免于难。”   “巫师这是怎么说,前年饥荒之时,黎国国内正逢更替之际,自顾不暇。我族困难之时,的的确确得了黎国不少帮助,于我族有恩。况且很久以前,他们汉人还是战国的时候,有一个秦国,一个赵国,一个燕国。赵国就在秦国和燕国中间。秦国想一统天下,就攻打赵国,赵国奋力抵抗,可燕国却趁机在赵国的后方偷袭。最后赵国前后被打,终于灭亡了,而失去赵国这个抵御秦国的屏障,燕国也很快就被消灭了。现在匈奴就像是秦国,黎国就像是赵国,燕国就像是我们羌族。要是此时我们援助黎国,一来可以还恩,二来也是保存了我们自己。就像他们汉人说的‘车辅相依,唇亡齿寒’。三来加深了我族和黎国的感情,以后也会有更多的商人来往,把我们的美酒药材卖到中原,把中原的丝绸瓷器收入囊中。”   巫师道:“好一张巧嘴,他们黎国都还没向我们求援,我们又何必那么积极呢,好像没了黎国我们就活不下去了一样,我族也有的是孔武的勇士。你既然处处替黎国说话,不如就去当个汉人好了!”   拉巴子柳眉一竖,怒道:“首领明鉴,拉巴子对我族绝对忠心耿耿。一心一意只关心我族兴亡。”   那巫师也生起气来道:“我看你就是个叛徒!来人......”   “我在跟首领说话,巫师你一而再再而三得打断,是想当首领么?”拉巴子抢道。   那大花脸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有所僭越,目光一侧,那高位上的汉子已经是一脸僵硬得看着自己。心下一乱,忙道:“首领英明,我对您的忠心日月可鉴,千万别听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丫头的花言巧语!”   “哼。”首领道:“巫师还知道我在这儿啊。”   “小人鲁莽,请首领宽恕!”说罢,那大花脸忙行礼道。   “巫师说的也对,他黎国还没求援我们又何必殷勤呢?”虽说他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只是怕丢了面子。虽说也知道女孩儿说的有道理,可那一封被掉包的假信又笼上心头。   可拉巴子似乎早已看透,便道:“他们汉人一天到晚就知道念书,现在黎国的皇帝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哪知道这么多。我们寨里好多人都说现在在雁门关打仗的将军,就是黎国权力最大的那个大官,连他们的皇帝都要听他的。他早就让人来求援了,但信却被别人调换了。”   首领面无表情,只把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只道:“扫兴!”转而说道:“拉巴子,你能跟我回去为我再奏一曲么?”   女孩儿一惊,正想拒绝,可咬紧的嘴唇犹豫良久,还是应了下来。   侍从一声高喝,步辇便慢慢离开了地面。拉巴子呢,再三推脱,便随行在后。浓林密树,沙沙作响,低草残花,轻轻说话,悲叹着女儿命途,苦诉着她未来的道路。细碎的脚步动得艰难,可此时此刻,她已经没有退路。可虽然她紧锁着眉头,可嘴角还是弯弯的,很好看。也许再多走几步,他就会来了,然后像小说里的那样,大喝一声说:“她是我的人,然后大打出手,最后带着她远走高飞。”女孩儿这么想着,也慢慢开心起来。   “啊!”   “护驾!”只听一声惊呼,众人忙攥紧了兵器,当注视着首领步辇的眼睛回到战场,所有人都傻了——有人死了。   谁?   就是那个笑如阳光的女孩儿。现在,她静静得倒在那里。开朗的笑容也恐惧而扭曲,丹红得双唇也慢慢变黑,满嘴的白沫也让那美丽的脸蛋儿变得更加惨淡。   胆大的侍卫咽了咽唾沫,慢慢凑了过去,并指往鼻间一放,又探了探颈脉,高声道:“这姑娘死了。”   四下精神一震,把步辇围得是里三层外三层,那高位上的汉子两眼瞪得圆鼓,张着嘴喘着粗气,上下的牙关被愤怒和恐惧咬的死紧,腮帮子上爆出的青筋咆哮道:“谁!”   “首领,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先回宫的好。切勿逞一时英雄啊。”身侧的巫师道。   “切!”首领的大掌冲着步辇一拍,喝道:“好生安葬这姑娘,回宫!”   圆圈守卫一听,忙拱卫步辇,挪开了步子。   最瘦的两个被拥挤的人群推出,在这空旷的天地孤零零得陪伴着一具快要冷透得尸体。   “哎,咱们干脆就把她扔这儿得了,赶紧回去,鬼知道刺客走没走啊。”一个道。   “你、你说的对,要不就扔那儿吧。”另一个道。   那人一看,也点头同意,“一二三”一喊,手上的尸体便丢在了大树底下的晦暗。可回想上一刻手上的触感和温度,仿佛这尸体就要变成厉鬼再活过来,要了他们的小命。当下头也不回,争先跑了回去。   那双圆圆的眼睛还是很亮,仿佛,还在等待着那个为她而来的身影......   月,还很明亮,风,却已经有些寒冷......   宽阔的院落幽幽飘下一个人影,走近一个明亮而温暖的屋子,悄悄道:“大人。”   “吱呀——”   房门慢慢开了条缝,从里面探出个脑袋,看了看左右道:“进来。”   周遭的明亮映照着几人围坐的火炉,个个身着官服,眉间忧虑。那开门的主人道:“事情都办妥了?”   那黑影轻轻点了下头,就在第二下头刚要点下之时,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放的很慢,慢到蜗牛都要花一天的时间才能动上一下!   待下一刻再转动起时光的转轮,几人的脖颈也慢慢渗出一道殷虹。三双眼睛瞪得一个比一个大,谁也不愿相信眼前的一切。   那团黑影无声得挪到一人的身边,把两根不起眼的毛发塞在他的手里。而他的手自始至终都被长出一截的衣袖盖住,不曾展露在世人的眼前......   正是:   专情明月多情风,   寒剑一掷血蒙蒙    ☆、第四回   翻滚的黑云一浪跟着一浪,把皓月遮蔽,将星光掩埋。那遥远的天际划过一道雪白,承载起人们最热诚的希望——和平。   生逢盛世,只叹功业难立,只说生不逢时。可当一日烽烟四起,伏尸百万,才知道和平,真的是一种奢侈。那白鸽似也懂得人们的心意,这一刻,竟如一道电闪,将浓云一刀两断。   当它见到那熟悉的景色,便放慢了翅膀,跟着晚风,溜进满是馨香的闺房,悄悄停在等候的指尖。   展开送来的信笺,读起纸上的字句,耳边的乌发轻轻跌落,把原是不可相见的思念又盖得严密。   墙角的暗格唱起沉重的歌谣,她便仓促得收拾了自己的神情。翠袖的衣裳慢慢走了进来道:“禀大小姐,事情办妥了。”   “一个不落?”   “一个不落,皆已灭口。”   “很好,下去吧。”   “是。”   婢子转身退去,等那暗门重新关上,公孙沚才小心得重新展开了袖中的信笺,生怕褶了皱了,意会错了。   “南方隐患尽除,特使,没。”   夜风,似乎并不喜欢这样的消息,所以它轻轻一吹,推开了门窗,熄灭了蜡烛。可鸣雷好像总喜欢这样的字句,所以勤劳得照着天空,也照着书信,更戏谑得看着她被风吹散得刘海儿之下,那只黑曜石眼眶中的朦胧。澄澈的涟漪,璀璨的星芒,在这一叶之间涌出的悲伤,也仿佛那倾盆而下的天河......   这样的大雨,会有很多声音,应该会有很多声音,就像那乱世繁歌,凡所应有,该无所不有。而现在所有的声音都有了,只是,还缺了一种......   精致的窗棂颤抖得打着摆子,红酥巧手碰上一碗姜汤,悄悄放在紧缩眉宇得安旁。可雨天,似乎总会带来些悲伤的故事,正在他抬首微笑的时候,屋外的回廊也响起了“蹬蹬”作响的足音。   “大哥,出事了。”杨勇推门而入道。   小絮望了望案前的男人,得到他的默许,便静静待在一边。   杨忠道:“怎么了。”   “公孙府来的密信。”说罢,便将信纸展开,涂上了一层药水,字,便显现了出来。   他打眼看了看道:“这不就是普通的奸污一案吗?”   “大哥有所不知,这女子李安氏,本是中军家人,倘若现在这事传开,那......”   “雁门军心必然不稳,到时将、军,嫌隙,再固若金汤,也会不攻自破。”杨忠说罢,书房之内便陷入一片沉默,良久道:“回书公孙府,就说遵司空章法,杨忠别无异议。”   “行。”杨勇道:“我这就去回信。”   “阿絮,你怎么看?”   那姑娘叹了口气道:“我只觉得那女子太过不幸,丈夫戍守边关保家卫国,本应引以为傲,却不成想遭此一劫。”   “这次你觉得我做的怎么样?”杨忠道。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杀人是件很不好的事情,可......”   “可这种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杨忠静静说着,话间两排的后槽牙已经搅在了一起。   纠缠的娥眉不断纠结,也只落下一句叹息......   “公子,杨府的回书到了。”暗卫道。   公孙云接过书信,摆了摆手便回了房间。   “怎么了?匆匆忙忙的。”绣裙罗衫轻轻撩了撩额前的刘海道。   公孙云笑了笑道:“是杨大哥给我的回信,我之前找他问李安氏的那件案子,想是有结果了。”   药水一涂,妙人便浅笑着凑了上来,吹弹可破得肌肤,伊人神醉得体香无不勾着少年的心魂。   美人蹙了蹙眉道:“杨大哥这话说的好含糊,是什么意思啊。”   男人在美女面前,总会想表现的优秀一些,何况是自己心爱的人,所以,现在公孙云就想表现得聪明些。   公孙云笑道:“杨大哥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让我封锁消息,杀了屠老二。”   “杀人?”阮嬗道。   “怎么了?”公孙云道。   “没事,云,你打算怎么办?”   “这种竖子活着就是个祸害。既然杨大哥也同意了,那就做了他好了。”公孙云淡淡道,仿佛人命在他眼中,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阮嬗轻轻咬着嘴唇,少年见状,便道:“怎么了嬗儿?”   “我只是觉得这样做不太妥当。”   “你想让我留着他?”公孙云道。   阮嬗摇了摇头道:“人肯定是不能留的,可现在动手,未免有些操之过急。云,你想,你的仇人如果在你不在的时候伤害了我。”   “没有这种如果!”少年正色道:“我会永远保护好你,任何人都不能伤害你!谁敢动你一根头发,我就让他死。”言至此,他的眼神便射出无数冷箭,要把那些已经不存在的人再挖出来鞭笞一遍。   女孩儿“噗嗤”一声笑道:“瞧你,放心吧,有你在,我怎么会有事呢?”   “嗯。”公孙云点着头道。   “不过话说回来,人心都是肉长的,云,你会生气,那那个女子的丈夫呢?”阮嬗道。   少年点着头道:“有道理。依你之见,咱们该怎么办?”   “我只是觉得,如果是仇人,当然还是自己手刃了好。”阮嬗道。   公孙云道;“不错。既然如此,我就先遣人关了他,带三军回师,再做处置。嬗儿,你觉得怎么样?”   恋人翘着嘴角道:“你做的事,总是对的。”   每个男人都希望得到赞赏、认可,更何况是自己最在乎的爱人呢?这不,公孙云这会儿,嘴巴都咧到耳朵根去了。   “没关系,至少现在为止,还在计划之中。”   肯定会有这么想的人,但收到消息的司马府,那个鹤发童颜的老人此刻业已因为盛怒而满脸通红。“我知道那小兔崽子没他老子的本事,可这大是大非却也怎的如此糊涂!”   相对而坐的老学究捻着三尺长的胡子道:“大人莫急,杀心淡薄,这也未尝是件好事。”似乎这些年来证明他老的地方就只有那一把白胡。   “哎呦,老哥哥哎,你就别说笑了。这是什么时候,火都快烧到眉毛上了!雁门关还不知道要打多久,国库都已经见底了,天知道能不能撑到来年开春儿啊。”   “这也没办法不是,前些年先王贪图‘武’字,连年远征却是一无所获,倒是折了不少钱粮。就为史官笔下的两行字,现在真到了该使钱的时候,也是无可奈何啊。”单田道。   “老哥哥慎言。”司马大人道。   老学究撇着胡子笑笑道:“既然大人没底,何不向那番邦蛮子讨饶,放上一条生路,那些个话你不爱听,那咱也就不说了,喝茶,喝茶。”   哪知邴正勃然而起暴怒击案道:“家国生死,岂可向竖子低头!老哥哥,你说这话是看扁了我邴某人不成!”   单田默不作声,静静看着这只乱蹦的老狐狸。   邴正又道:“老哥哥,我想派人在刑部大牢把这人.....”说到这,邴正一手比刀轻轻在脖子上划了下道:“你看怎么样。”   老头子还是不说话,自顾自地喝着茶,似乎全然没有听到。直到邴正讨饶,才笑道:“好啊,主意不错。不过......”   “不过......”   “人固然能杀,但刑部不是咱们的地盘,不能是咱们动手。”单田道。   邴正倒抽一口气道:“你的意思是......”   “让杨府去处置,淫邪强意,本就是背德大罪,加之此次情况特殊,判个‘斩立决’没有人会不服的。况且杨忠出身军伍,极重军中情义,此刻收到这消息,估计也已经按耐不住,咱们只要扇个偏风自然是水到渠成。”   “只是,这风要怎么去扇呢?”   “听闻筱儿与杨忠的胞弟过从甚密,何不......”   “这......”邴正犹豫道。   老学究收起笑意,板着脸道:“大人,时值存亡,万不可有半点差错啊。”   司马大人攥着拳道:“老哥哥,还请容我再做思量。”   “只望大人切勿错了时机,否则,你我都难估量啊。”单田恳切道。   邴正,点着头,望着锦屏出神,落入一片回忆......   黎明前,雨,慢慢变小,从最初的交响便成最后的摇篮。当太阳跳出地平线时,已经停了下来。   可糟糕的消息却是一个接着一个,三司府邸整个是乱了套。   默不作声的婢子静静低着头不敢出一点声响。   冰冷的瞳孔宛如一支连弩把冷箭射出,公孙沚道:“解释解释吧。”   “大小姐,婢子亲眼所见那队商人被全部灭口,身上也搜出了匈奴的密令......”   “那今早上殿的人还是鬼不成?你不要跟我说他们夜半托梦给了皇帝小儿,共商议和啊。”   “大小姐......”   公孙沚揉了揉云鬓道:“到底哪里不对......”   “大小姐,奴婢有一猜测。”   “说。”   “会不会咱们杀的并不是真正的商队。”   “我也想过这种可能,可是线人的情报没有任何问题......”正说着,公孙沚猛然一醒道:“是我大意了。”   “大小姐?”   “立刻放出风声,说雁门关大捷,不日便可全胜而归。把河南粮仓守军分散到附近山野,严把出入。三公子那边怎么样了。”   “三公子那边一切顺利,估摸着应该快收网了。”   银牙一咬,公孙沚道了声“好。”   话音还没落,窗边便响起轻敲阵阵。   “怎么了。”公孙沚道。   那人影用低沉的声音说:“大小姐,少夫人遇刺了。”   眉头一皱,大小姐轻轻道:“知道了,下去吧。”转而冲婢子轻轻点了点头。两人便不约而同得消失在她的视线。   一双素手在袖中掐指盘算,斟酌良久,还是足尖轻点走出了卧房。   倩影灵动,穿花绕树,走到公孙云窗边时,便见那个成天宿醉青楼的公子哥儿正悉心照料着床上的妙人。眉目急切,只恨伤的不是自己。   “公子不用心烦,这‘青灯散’,毒虽霸道,好在药石之法老朽略知一二,只要每日送服,不出五日必可尽除。”   公孙云一听这话,当即长袖一展毕恭毕敬得做了个礼道:“有劳先生,先生大恩,小生没齿难忘!”   “公子客气了。事不宜迟,老朽这就去准备药石。”   公孙云唤道:“观风、观花、观雪、观月。你们四个去给薛神医帮忙。”   婢子齐声道:“是。”   房门一带,暖暖的烛光便只属于他们。一条苏绣洁白的帕子在他的手上也染了情感,像是体贴自己襁褓中的婴孩慢慢擦去她惨白脸色渗出的密密冷汗。   “我在,不会有事的嬗儿,等爹回来了,咱们还要成婚呢,你不是说,要给我生好多好多孩子吗......”   ......   也许他们之间还有很多话,多到说一辈子也不嫌多,长到讲一辈子也讲不完,可窗外早已没有了女孩儿的身影,只留下几片风一吹便化作飞蛾的枯叶。   公孙沚已经走了。   “薛大叔,那姑娘怎么样。”   薛神医一把蒲扇把火撩起,公孙大少爷派来的四个丫头倒是都让他屏在门外,公孙沚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安静的房里。   “呦,沚丫头啊,我来这么久,这还是头回见着你啊。”说罢,那双枯树褶皱的双手轻轻撩开了女孩儿的刘海儿,对着那独特的眼睛。   公孙沚并不抗拒也不说什么,只是轻轻笑了笑。   薛神医道:“不错,没什么问题。”   “还多谢薛大叔,才有这只眼睛。”女孩儿道。   “当初咱们相遇也是种缘分,更难得你当初不嫌弃我这邋遢的酒鬼,出手相助。莫要多言。”薛神医缕着胡子道:“那姑娘的情况虽说能解,可到底凶险,方才若是迟上片刻,只怕......”   “当真如此?”公孙沚道。   “沚丫头,你的意思是......”薛神医皱着眉道。   公孙沚道:“有没有可能,这是一出苦肉计。”   “斯......”老人家转了转眼珠道:“你如果非要说是苦肉计,倒也有可能,可这太过冒险,稍有差池便可能性命不保啊。”   “您说的是,可......”   “别多想,许是就是外人相刺呢?别总跟华小子学,整天疑神疑鬼的,多累啊。”   “您说的是。”女孩儿笑了笑道:“那您来前,有没有什么怪事?”   “怪事?”薛神医想了想道:“没什么吧。”转而半开玩笑道:“倒是有只野猫挠了我一下,也怪我没事非要逗牠。”   “哎......”   “行啦,别瞎想了,若是真有古怪,云小子就算再粗心,两三年了,怎么会察觉不到呢?”   “也是,毕竟他们在一起也八百六十九日了。”公孙沚笑道。   可在情感的漩涡中,又怎么会有理智的存在呢?    ☆、第五回   入冬的夜里星总是格外的明亮,格外得也静寂。鸡舍里的模范正自打盹儿,冰凉的窗口投下的那一抹温暖的光芒,却灼伤了农人的睡眼。嘴里喃喃道:“哎,天怎么又亮了。”饶是再多的不愿,也还是要爬起床来为这个冬天准备钱财。可当他背上框镂打开房门的一瞬,却被吓得再没了睡意......   “什么!”屋外的一声探报也让假寐卧病的邴正瞪大了眼睛。“吩咐下去,盯紧任何一个从那扇门出来的人。”   当这个消息传到司空府,公孙云的心也登时乱了方寸。只撂下一句“我出去一趟。”随便拽了件袍子也顾不得更衣梳洗便拖着鞋子头也不回得快马奔出了府宅。   太阳还没升起,王城内外便炸了锅。   ——普济寺走水!   熊熊火光,宛如一轮朝阳,照亮了漆黑的夜空,一如白昼。   当狂欢的火苗映入眼帘,当爆竹的声响闯入耳际,当燃烧的枯树砸在身前,便只听骏马长撕,前蹄翔天,引颈而驻,将背上蓬头垢面的少年狠狠摔了下去。公孙云先是一惊,牙龈一咬,双拳一握。当下腾空而起一脚踏在马背之上,也顾不得火光冲天,烈火熊熊,苗火翻飞,影火相斗,与那摇摇欲坠的树木纵身跃入燎原火海之中。   “娘!”   半步之遥,当少年的脚步踏入火焰的一瞬,便仿佛从极边之地陡然置身于火的炼狱。顿时,只觉肤足之上被炙烤得钻心之疼,一双墨夜认穴的锐眼是因为着急,还是被烟障所害?已然是双目泪涟。以火为名的迷宫把这个无助失措的孩子团团包围,只有一声声脆弱的呼喊被噼噼啪啪得消散,一件青衫也就在方寸之间没了身影,似是去了最飘渺的国度......那舞蹈的曼珠沙华,也宛若地府幽冥之中渴望着鲜活生命滋养的冤魂之手,争相邀请着这懵懂的少年去赴阎王爷的选胥。又像是那漫山遍野的赤练毒蛇,争相吐着信子,期待着生命的美味......   “娘!您在哪,在哪!”   “咳咳......”气脉一乱,那滚滚浓烟便一个劲儿得灌向少年的口鼻。腹内痉挛,又跟着翻江倒海,稍一俯身,那火蟒便扑上身来要把他整个生吞活剥。当此之时,公孙云只得合身一钻,甩开斗篷辟出片刻栖身,倒了口气便又从火灵之中往前挤去。身刚起,那火苗便如同洪水一般将脚下淹没。   那一匹锦缎在他手中就像一把可以劈开天地的宝刀,咧咧作响之时,火龙王也显得有些胆怯,一片真红之中,更像是翼展于飞的凤凰。龙凤相斗,死不相放......   至普济庵前,那华丽的羽毛已然便得焦灰,本应华光灿灿得斗篷带着点点星火变成一块抹桌子都用不上的破布。当看到脚下那块埋在红光之中的匾额,少年眼中一喜,心上一惊,脚下一慌。也不顾那残垣焦木在烈焰之中的呵斥告诫,一股脑得往前直闯,踹门移木,越墙开碑。断梁砸下,攥的死死得拳头正带着无尽怨愤不顾那烈火焚身叫它击得粉碎!那呱噪的曲径幽门被一次次无情而重情的打破,可每一次都把那热诚的期望变作凉薄的失望,可当确认那一具具黑炭一般的身体并不是自己所要的答案时,有重新点起了所谓的希望......如此,不知重复了多久......   “娘......”少年拖着遍体的伤痛这么喊着,本是高亢嘹亮的音声,也已经变得嘶哑力竭......   浓烟,烈火,破败......这,就是少年眼前最后的景色......   再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张为他落泪为他心忧的憔悴,单纯的笑容让喜悦一目了然,可脸颊的泪痕更惹人心疼。“你怎么才醒啊。”   公孙云一动一动得张了张嘴,用嘶哑粗糙的嗓子,拼出一句简单的问句。“我娘呢.....”   阮嬗下意识得皱起了眉头,又在一瞬间消散,笑道:“放心吧,娘她没事,她遣人来说:‘有人要对她不利,要在借这场大火查清是何人所为,暂时不回来了。’倒是你,火患在身,才要好好照顾自己。”   干裂的嘴角忍着伤痛像个婴儿一般,乐呵呵得笑了起来,“真的么?太好了......”   “傻瓜,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方熏黄了得蜀绣展了开来道:“喏,这是娘遣人送来的信物,当时火起得突然,只有这方帕子是娘随身带着的。要是还不信可以问顾伯啊,当时他也在。”   说罢,阮嬗身后胡子花白眼角落疤的老管家便微笑道:“少爷,您就放心吧,夫人断然不会有事的。”   看着熟悉的纹路摆在眼前,不起眼的地方还有娘的针法,这才让他心中的疑虑一扫而空。长舒了口气道:“太好了......”转念又道:“对了,我记得,我在普济庵,我是怎么回来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阮嬗道:“是守城的门吏在城门边上看到你,我们才能把你接回来的。”   少年刚想再说什么,她便道:“行啦,我已经让下人去打听了,一定会帮你查清楚的,放心吧。现在的你,最需要的就是休息,调养。”   “可......”   他的话刚到嘴边,阮嬗青葱一般的玉指便打住了他的语言,轻轻俯下身,在少年炽热脱皮的唇上落下一片温凉。良久,一双蝉翼才慢慢睁开,注视着公孙云那双率真的眼睛道:“交给我,相信我,好么?”   看着她眼中的坚定、决绝,如果再说什么,一定会让她不高兴吧,少年这么想着。总算是点了下头。   阮嬗笑道:“好好休息,我去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消息。”   “嗯。”公孙云应了声,心中那块最大的石头一放下来,也顿时觉得轻松不少,眼皮一垂,也总算能好好睡上一觉。   可当门扉带上的一瞬,她的笑容,也没了影子。公孙夫人的认可,大少爷的痴心,司空府里的人已然已经将她当作明面上的“少夫人”,谁也不想因为今天的一句话,给自己日后找不自在,何况这女子入府以来也是百般体恤下人,除了出身以外,也着实挑不出什么毛病。甚至还有人说:“正因为少夫人出身卑微,才知道下人有多累,有多苦。”可也就是这样的出身更容易给人诟病,落下话柄,心生嫉妒。这样的人也许很多,但公孙府绝不会有,即使有人有这种心思,也绝不敢有这样的行为。   “顾伯,云他刚恢复意识,娘的事……”   “少夫人您放心,夫人的事老朽这就吩咐下去,若是谁敢乱说话,一律家法处置。您看……”   阮嬗苦笑道:“家法……”   “少夫人,还请恕老朽直言。”   “顾伯您说。”   “当此之时,公孙府内无主事,外临大敌,非严刑峻法无以震慑人心。妇人之仁,只会让老爷的心血毁于一旦。”老管家正色道。   姑娘咬了咬唇,眼角也透出几分厉害道:“那好吧。可道诏令我们要如何是好。”   老管家眼角的刀疤翘了翘,笑道:“我想,老爷会有办法的。退一万步讲,就算那传旨的差官出了事,也要让他离京畿越远越好。”   “难道公孙大人还能抗旨不遵?”这句话刚出口,阮嬗便立刻意识到说错了话,因为她的头皮正不由得发麻。   杀气。   谁的杀气?   老顾的笑,就像是年迈的长者看着自己的子孙,可除了他,公孙云的小院便再无旁人。老管家道:“阮姑娘,有些事,等您跟少爷成了亲,自会知晓。”   “顾伯您说的是,是阮嬗唐突了。府上规矩阮嬗定当好好研习,方才失礼之处,还请您见谅。”阮嬗赔礼道。   老顾笑道:“少夫人您说哪里话,我们这些老骨头还望您日后多多照顾呢。”   现在,能偷个懒的估计也只剩下这位公孙府的云少爷了吧。他昏迷的这几天,京畿早就沸沸扬扬,公孙沚更是一个头两个大。   “还没有消息么?”   “回大小姐,已经派出十几队影卫了,可还是一无所获。”婢子试探道:“会不会……”   “死了是么?”公孙沚笑道:“谁死我都信,那个女人的话……这样就死了,那这十几年‘公孙夫人’就是白叫的。”   “大小姐的意思是……”   “他们的人都还在找夫人么?”   “司马府,都统府,都一直在往外增派人手,两拨之中,似是还有第三拨探子,可目前尚未查明。”   “第三波?”公孙沚沉吟道:“除了邴正,杨忠…..难道是他,终于坐不住了么?”   “大小姐?”   “留一队人分别盯着这三拨人,其他影卫全部召回待命。”   “是。”   “之前的刺客还没有头绪么?”   “回大小姐,已经反复问询了府内上下,就连城门楼子那也打听了,并未有奇怪之处。不过三公子的影卫似乎已经查到了些端倪。”   “哦?”公孙沚笑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暗门一合,少女便在信笺落下一行笔墨,托一双雪燕相送。   “好啦,我也该去看看我那‘三弟’了。”   阳光,与竹叶争夺着锋芒,像一把刀,像一把剑。少年,静静躺在轮椅上,静静望着东方的红日出神,金色的温度慢慢洒在他的身上。晨风,吹拂着他随意的散发,映衬着与险恶、血腥截然不同的光景,又或者,其实他也不想伤害任何人呢。   每天,他都会天不亮就起来,然后静静得在这里,等待着第一缕阳光洒在自己身上,等待着新一天的开始。   晨气迷茫之中,脚步踩在落叶上的声音,隐隐约约,到慢慢清晰。茫茫白气,也把她的曲线映衬得朦胧。   “大姐,是你么?”少年仍旧望着朝阳道。   “哎呀,你怎么知道是我呢?”   “袭击公孙云的刺客,你一直都没有找到,而我这有了线索,你关心他,自然会来的。”   雾蒙蒙中,渐渐透出了色彩,公孙沚的身影也渐渐清晰,“老实说你真的聪明的让人讨厌啊。”   “哈哈。”少年眯起眼睛看过去道:“谁让你是我姐呢。”   “所以线索呢?”   公孙渔赌着气道:“姐,你多关心我一下会死啊。”   “你不是健健康康得在这么?面色红润,气息均匀,近几日也没找过郎中拿过药材,膳食也都很平衡。”   “哎——”少年同样叹了口气道:“所以说你真的很不会说话啊。”   “家人之间再互相恭维奉承,惺惺作态,岂不恶心死了。”   公孙渔轻笑道:“说的也是。”   “好啦,查到了什么?”公孙沚道。   “你我都知道,刺客并不是想刺杀阮嬗,只是当时不巧,有她在并没有的手,一击不成而出身而退。”   “不错。”   “当天,我的人在房檐上发现了少许的红土,而府里花花草草都没有使用红土的。”   “所以这些红土必然是从外面带进来的。”   “于是我就命人搜查了城内所有有红土的地方,结果在城隍庙的供桌下面,发现了最近才刻上去的柳叶标。”   “你怀疑是剑盟的人。”   “不是怀疑,是肯定。”   “为什么。”   “第一,柳叶标是剑盟的。第二,青灯散是唐门秘药,可剑盟之中,就有一位善用‘青灯散’的。第三,浔弟曾杀了‘雪剑’的一十三名入室弟子,近年来摩擦不断。第四,‘雪剑’曾在浔弟去羌地时派出杀手。第五,我们要除掉剑盟的计划已经泄露。”公孙渔慢慢道。   公孙沚眉头一皱道:“唐门家规森严,怎么会有人能活着带着‘青灯散’出去?”   “姐,莫要忘了,唐门在十一年前,有一口衣冠冢。”   “唐家的二小姐?”   “当年她与‘雪衣剑’打得火热,后来,碍于家规,不得眷属,终日郁郁寡欢,最后竟引火自焚。如果她没死,一切就说得通了。”   “你怎么知道她没死。”   “如果帮她逃走的那个人,就是我呢?”    ☆、第六回   塞北广漠,数九寒天,风吹而过,草已变得枯黄。平日活跃的牧民也都在家里围着炭火,唠着家常。   一阵寒风跟着侍从钻过,虎皮塌上正自木雕的手指微微一颤,弄花了快要完成的作品,那人摇了摇头,随手丢进了火盆。与此相伴的酒香,却让他透着一份得意。   “什么事?”   “肖德兄弟在外面求见。”   “肖德,肖德纳么?”   “是。”   曲卷的胡渣把嘴角也卷起道:“你终于来了。”转而吩咐道:“快请。”   皮毡帽,皮袍子,绕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还是难挡住那日久年深的酒气。见他现身,便恭恭敬敬得行了个大礼。   不修边幅的人忙将他扶起大笑道:“汉人有周公吐哺,倒履相迎一说,今日挛鞮迟迟,还望兄弟不要见怪。”   “您说哪里话。”   那人使了个眼色,屏退左右,关了门扉道:“兄弟到此,我也不是傻子,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好。”   “我愿意帮兄弟报仇,还望兄弟助我!”说罢,猛然便做了个大礼,倒让这“酒鬼”吃了一惊。忙道:“您这是做什么。”说着便将他扶了起来,点头应下。   那人得到想要的回应,也不禁笑出了两旁的犬齿,期待着鲜血的味道。   “洛益阳?”军帐内靠着椅子的少年道:“这什么时候的事?”   “把你弄走那天,这几天来回跑是忙昏了头了,也一直没把这事儿放心上。”邢笙道。   顿画的墨眉一褶,便像那捉摸不透的流水,又道:“现在还能找到这个人吗?”   “大帅临走前的意思,是听之任之,我也就没做留意。”   落眉一舒,少年笑道:“看来邢大哥是要输了。”   “哦?何以见得。”   公孙凤也不顾他的问题,只是乐着傻笑,良久道:“我猜的。”   “嘿......说不说啊。”邢笙不耐烦道。   “是我真说不清楚啊。”   “好好好。”邢笙道:“你不爱说我也不问了。”饶是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又嘀咕道:你们可真像。   “报!”这说话的也不是生人,就是少年负伤时还在营中照顾的那根“筷子”。几天没见,人更像是瘦了不少。“二位将军,许千夫到了。”   “请进来吧。”   刚一进门,邢笙便将这石头引了过去,接下了提来的酒菜道:“许兄弟,你想的可真周到啊。”   “许久未见,许兄弟别来无恙?”少年道。   那个数日前个子低低,总埋着头的“小石头”,如今却把腰杆挺得笔直,说话时也把两眼对着那人。“小石头”虽然还是不比大山稳重刚毅,可已然被打磨成了一把“石刀”。   许石头道:“承蒙将军惦记。一切,还好。”   “事情我都听说了......沙场之上,世事难料,常言‘文死谏,武死战’于千夫,是个英雄,也必将传颂于后世。”公孙凤道。   “这些,在下都明白,也请将军放心,在下也定当追随大哥,保家国,退匈奴。”饶是这么说着,可石头的掌心,攥得更加炽热。   “好!有志气。”邢笙道:“还不知兄弟来所为何事?”   “也没什么,就是听说将军回来了,特地打了些酒菜来看看将军。”许石头道:“还不知道将军的伤势......”   少年苦笑道:“你也都看到了,现在我也只是能坐在椅子上,若是下地走路,只怕还要费些时日。”   话说到这,“石头”的鼻子只觉得一阵酸楚。每个人,大家都在保护着自己该保护的东西,而自己,总是一次,又一次得被别人保护着。屠村时也好,白草口时也好。他知道他不能再往下去想,强笑道:“将军快尝尝这酒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兄弟说的是。”少年道。   无论是公孙凤或是邢笙,他们都看得出,这期间的蜕变,毫无疑问只有两个字“仇恨”。可他们没有一个人打算去打消他心中的恨意,在这个生死难料的境地,仇恨又何尝不能成为活下去的力量呢?   所以,他们喝的很愉快,可揣着心事喝酒,往往更容易醉,现在,少年们都已经醉了。等他再醒来时,身边就只剩下照顾他起居的“筷子”,跟驱赶着寒夜的明火。   公孙凤习惯得婆娑着胸前的玉坠,许久,撑起自己的身体,伸手去触碰榻边的轮椅,手上用力拉到身边,趴在椅子上慢慢爬了上去。   看着一旁还在酣睡的“筷子”,少年正得意得笑着,对于他而言,能不给别人添麻烦,似乎,就已经是最大的满足。   公孙凤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下乱七八糟的呼吸,便转动轮子慢慢出了营帐。   巡夜值班的卫兵紧绷着脑中的神经,警惕着随时可能发生的奇袭,哪怕是一丁点风吹草动都要反复探查。见参将出营,便赶忙迎了上去道:“将军,更深露重,您伤势未愈,还是回去歇着吧。”刚想唤左右送少年回去。公孙凤就摆手道:“不碍的,兄弟们都出来得,我为何不行呢?在里面憋了一天了,也会想出来看看嘛。”   那伍长心头一热道:“既然如此,若将军不嫌弃,在下愿陪将军走走。”   公孙凤笑道:“你们还要巡夜,责任在身,万万不可懈怠”   “可将军身肩成败,万万不能有半点闪失。”伍长道。   少年不好推辞,只好道:“那就让你带一个的兄弟陪着我吧。”   “诺。”一声应下,一个小伙子便默默跟在他的身旁。   “我自己来就行,你就陪我走走就行了。”   “诺。”   营帐往来,尝尝碰到巡夜的士卒,少年一见到,就会上前寒暄几句,常言道:“良言一句三冬暖”。得到鼓励的兄弟们,也都显得更加精神。   虽然他们走得很慢,可也总算是到了少年想去的地方——   浑浊的殷虹,作呕的血腥,残缺的肢体,冰冷的石碑,招魂的白帆。   时而一阵寒气袭来,诉说着黄泉路上的夙愿,凝结成碧落之下的泪水。隔岸翘首的泪眼朦胧,喃喃抽噎的呜呜而生,也再盼不回闲话家常的天伦之乐。   “害怕吗?”少年对身旁的小伙子问道。   “回将军的话,不知道。”   “不知道?”   “恩,本来,应该是很害怕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怕不起来,反而觉得很难受。”   “那是因为在这里的,是我们的兄弟啊。”   “您说的是。”   “过去帮我问问准备的怎么样了吧。”   “诺。”小伙子道,转而便向墓边走去,冲着送葬的掘墓之人道:“公孙太原将军派在下来看看。兄弟们,都安置好了吗?”   那一身腥红恶臭的躯体道:“兄弟们,都葬的差不多了,还有一百多,估计过了二更,也都能好好睡一觉了.......”   “盖的,还够么?”   那副躯壳摇了摇头道:“哪会够呢?十多万性命,十多万兄弟啊......”   “那......”   “兄弟们的衣裳都快撕完了,现在好多都是就身上这一套,脏了,臭了,也只能接着穿,脱下来没得换,就待冻死。”   侍卫一惊,叹了口气道:“他们若是在天有灵,都会明白的。”   那躯体摇了摇头,又俯下身去,继续撅着坟墓。   侍卫回到少年的身边,把知道的一说,也倒引得他哈哈大笑。   “不知将军有什么可笑的。”那人略带愠色道。   公孙凤却反问道:“我为什么不笑呢?你看看,在这躺着的兄弟们连张席子都盖不上,可兄弟们还是愿意把命交给我们,还是愿意死守这一道关门。有这样的兄弟,难道我们还愁这场仗打不赢吗?”   那人心头一震道:“您说的是。”   “再帮我看看,今晚星星亮么,月亮圆么?”   小伙子抬头望了望,满腹狐疑道:“没有,今晚既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那地上的蚂蚁搬家了吗?”   侍卫俯下身拿火把打着亮,眯上眼睛仔细瞧了瞧道:“将军,地上蚂蚁倒是不少,看着情况,像是快要下雨了。您旧伤未愈,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不妨事,兄弟们都在淋雨,我为何不能再送他们一程呢?”   “将军,明日便是大祭,这......”   “你若是累了,不放先回去。”   “不回!”那侍从道:“将为卒义,卒何以背将。”   “哦?”公孙凤眼前一亮道:“有意思,你叫什么是名字。”   “小的跟兄弟们都一样的,都是一个名字,这个名字,叫做‘兵’。”   “哈哈哈哈!”少年大笑道:“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您是小人的将,是兄弟们的将。”   这血气方刚少年眼眶一热道:“不错,不错啊。那咱们,就一块儿在这,再送兄弟们一程!”   “遵命。”   烈士坟冢,一抹殷虹。山风夜寒,断魂丧钟。看那三途河畔的摆渡送走一个又一个相逢,落下两只人影铭记着他们的贞忠。   望穿了秋水的眉眼,对上苍无休无止的祷告,祈盼早早离家的良人亦早早归来。教觅封侯的悔恨,形影相吊的孤单,红豆入骨的相思,都化作梦醒时分的清泪,滴落在这寒气侵骨的时节......   “将军,兄弟们都安置好了,咱们不能辜负他们的希望。”水流如注的冰甲,落出一句告别:“该回去了。”   雨水,冷透了他的血脉,可他的话语,还是那么温暖“走吧。”   那躺在他心头的玉坠,也如同一双母亲温柔细腻的掌心,陪伴着他的风雨兼程。   深深的雨幕,滴答着少年心中的祈愿,消散在如风如晦的山门......   我就快回去了好儿,等我......   她,从来是他心里的牵挂,而他,又何尝不是她梦中的归人?   那一闪天光,照亮了屋子,惊醒了离人。   惨白的脸色,浑浊的面颊,满头的大汗,干裂的嘴唇,溃散的瞳孔。手里攥着他的衣物,湿润的枕边,还放着没收的针线......   “怎么了好儿?”闻声而来的老人衣服也没来得及披上便敲起了孙女的房门道。   “吱呀——”   房门打开,看着孙女失魂落魄的模样,老人连忙扶着坐了下来道:“怎么了好儿,又做噩梦了吗?”   “爷爷......”女孩儿慢慢回过神道。   “唉!爷爷在这呢,在这呢,不怕啊。”说着,轻轻拍着孙女的肩膀道。   “爷爷,打雷了。”   老人眉头一低含糊道:“嗯嗯,打雷了,好儿不怕,爷爷在这陪着好儿好不好?”   “爷爷,冬雷阵阵绝非吉兆,我刚刚梦见.......梦见......”当那些惊醒的梦境再映入脑海,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周好又变得脆弱。   “没事的,没事的。前些天不是还有战报回来么,说不日就能大获全胜,要是快呢,还能回来跟咱们一起过春节呢。”老人道:“放心吧,小凤打小就聪慧机敏,于人良善,老天有眼,他一定能逢凶化吉的。”   “可是......可是......”   老人笑道:“你要是还不放心,咱就趁着这打雷的时候用桌上的铜钱补上一卦。”   “嗯。”周好点了点头道。   老人探手一取,往天上一抛,叮叮当当,落下安定时卦象便现了出来。   “工师得木,上平卦,现在放心了吧。”老人笑道。   周好将信将疑得左看看又看看,耳边轰雷催促着雨落,心中还是不能平静。   “婚姻如意。”周肃笑道:“看来爷爷也要快点给我的乖孙女儿准备嫁妆了。”   待字闺中的女孩儿一听,只羞道:“爷爷又拿我开玩笑。”   “现在放心了吧?”   周好揪着手指,勉勉强强才点了点头。   “那就好好睡吧,爷爷就在这陪着好儿。”老人道。   女孩儿摇了摇头道:“不用了爷爷。”   “那好,那有事就叫爷爷,爷爷马上过来。”   “嗯。”周好笑着应道。   周肃看在眼里也总算是松了口气,起身取了油伞,帮孙女儿关上了房门。   闺中的少女合着衣裳,偷偷拔出一片青光,又悄悄藏了回去,痴痴地望着窗外的光影......   快回来吧,快回来吧......    ☆、第七回   “哎呦,头疼死我了啊......”   紧闭的门窗锁上了风云的喧嚣,袅袅馨香,悠悠消散在炭火融融得卧房,蓄了不少棉绒的被褥正搭在鬓发花白的老人身上,一连串的变故更让他显得年迈而无力,反反复复得哀嚎着自己的身体。可在一旁伺候的少女眼里,父亲倒像是个生了病要人哄的小孩子。   “爹,咱喝药了。”风铃般的音声轻起,在父亲耳边就像是一缕清风,心中也舒畅不少。   “婷儿啊,爹头疼啊......”   “来,爹,把药喝了就不疼了。”说着,便慢慢扶起了邴正道:“爹你也真是的,旨下之时全然没有知会您,您去拜谒既被堵在宫外,又何必长跪于前,苦苦祈求收回成命?现在可好,要不是杨黑子在一旁守着,您这条命早没了。”   一口良药是把邴正的五脏六腑都倒腾了起来,可心中的苦又何止这一星半点呢?大司徒叹了口气道:“闺女啊,你有所不知,这道圣旨关乎边关雁门数十万条将士的性命,关乎我大黎三百年的基业,更关乎中原的几万里山河的百姓啊。”   “有这么严重?”少女柳眉一竖道:“倘若真是那般荒唐的圣旨,我看就算这次收了,也难保不会有下次。”   “哎呦喂闺女。”邴正比了个禁声道:“闺女,这话你可不能往下说了,再说下去,就是大不敬了。”   这不说不打紧,一说,这女孩儿更是火冒三丈,大吼道:“我管他天王老子,让我爹受这般苦我还说不得了!”   邴正笑道:“是是是~闺女对爹好,爹心里清楚,放心吧,爹估摸着呢。”   “真是.....”姑娘银牙一咬道:“爹,我看这仗打完了,您就递上辞呈,咱回老家去不行吗?”   邴正道:“闺女啊,你知道,爹最大的志向,便是做个忠臣,如今......”   邴婷打断道:“爹,万事万物皆有法度,若真是气数已尽,安能以一人之力与天相斗?昔有比干,纵使七窍玲珑之心还不是身死御前。爹,女儿知道您想当个忠臣,可自古以来忠臣哪个有好下场!”   话音没落,便听“啪”得一声。   再看而去,那稚嫩的面颊上的五个指印真是让人心疼。   “爹?”感受到疼痛的少女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确认着父亲的温度,不由得问道。   可等待她的只有炮仗一般的三个字。   “滚出去!”   女孩瞪着邴正,狠狠咬着下唇,忍者哭腔,“好,我滚,我滚!”琉璃落地话语一经炸开,便夺门而去!   “哎,小姐,小姐!”   婢女叫嚷着,呼喊着,可邴婷只是顶着瓢泼,头也不回得奔向一个可以避雨的地方,任骤雨惊雷,将她的身影消散在茫茫雨幕之中......   宁静而精致的书房里,一身布衣正目不转睛得盯着手上的卷宗。独枝飞柳的衣衫慢慢绕过香炉,用一双素手轻轻拨弄。那快要熄灭的飞鹤炉中又冉冉升起一缕青烟,让他的脸上的神情更显得怡然。   那滴落在窗棂上啪嗒啪嗒的雨声,也显得那么清脆。   “小絮,去找我二弟吧,告诉他,咱们有客人来了,让他去迎一迎。”杨忠道。   婢子答了声“诺。”便静静退了出去。   “热水,姜汤,暖炉,快快快!”不一会儿,便听杨勇大嚎道:“大哥,大哥!”   杨忠放下了手中的卷宗,挤了挤睛明穴。寻声过去,廊下全是雨水,延至卧房,雨具正被丢在一旁,杨勇正浑身湿透得用棉被裹着明眸紧锁面色惨白的女子,仔细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司徒府家的大小姐。   “大哥,你快给把把脉,我刚出去时婷儿就倒在咱们家门口!”   “我平日里让你多看两本医书跟让你吃毒药似的,现在想起切脉了?”饶是嘴上这么说,做大哥的还是帮着弟弟搭上了女孩儿的脉门,转而探了探瞳色。   “怎么样大哥?”杨黑子急道。   “吩咐下去,烧上两大盆水,准备几套衣裳,给婷儿沐浴更衣浴盆里撒上些生姜、葱白、淡豆豉。”杨忠道。   “大哥,到底怎么样!”   “外感风寒而已,她之所以昏厥,想是气血激荡所致。气息虽然稍弱却也规律,想是没什么大碍。”一听这话,杨勇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杨忠接着道:“小絮,这里就交给你了。”   “是,大人。”   杨忠点了点头,冲杨勇道:“走吧。”   “去哪?”   “废话,婷儿可是待字闺中,你还想窥看她的胴体不成?真想看,等大哥帮你提亲,娶过来再说。”   杨勇一懵心道“自己真是急昏了头。”倒也不辩解,随着大哥走出了卧房。   “看你这心思,是真想让大哥去给你求亲啊。”杨忠望着雨幕道。   “额......”也幸亏杨勇黑,不然这脸上指不定要红成什么样呢。转而道:“也不着急,大哥您得空的时候去吹吹风就好。”   “行,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有什么办法。”杨忠道:“不过也要问问婷儿的意思,咱也要考虑考虑婷儿的心情。”   “可是这要怎么问啊......”   “怎么问?自己的事情,自己就多动动脑筋,你也做了这么久的官,别跟我说这点能耐都没有。”杨忠道。   杨勇挠了挠头,猛地一拍道:“有了,我可以找絮姐姐帮忙。”   杨忠笑了笑,随即,轻轻叹了口气。   “大哥为何叹息?”   “你重情重义,只可惜徒有勇力。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又如何能在这宦海之中生存下去呢?”   兄弟一惊道:“大哥,你这是说什么话,你定然会长命百岁!”转而道:“对了大哥,咱们说点高兴的,絮‘嫂嫂’,什么时候过门呀?”   杨忠沉默了。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絮姐姐虽说待人待事体贴入微,可对大哥的无微不至更是让人羡慕。大哥你呢,这么多年都不近女色,除了絮姐姐,就没有一个近身的人。况且每次商议机密时,也总让絮姐姐在侧,除了夫妻之实,她已经是杨府的女主人了。这些大家都看在眼里,也都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呢。”   杨忠听罢,还是一言不发,只是背在身后攥着的拳头轻轻松了开道:“如果他应下我们的事实现,到时,我还活着的话,我一定会带她远离这是非之地。”   “大哥你又来了!”正自恼时,兄长的手已经紧紧按在自己的肩膀上,“如果有一天我有什么不测,一定替我照顾好她。”   杨忠银牙一咬正要大怒时,那瞪着兄长的眼睛,却在与兄长交汇时被那汪洋一般的落寞与大山一般的沉重而消散。   “大哥......”杨勇道:“不论你们是否成亲,她都是我的‘嫂嫂’,我的亲姐,我的家人。”   杨忠点了点头道:“好,好兄弟。”又道:“如今雁门战事吃紧,国库的钱粮如果我算的不错,已经是捉襟见肘,何况现在圣旨已下,这场仗,怕是只剩下三分的赢面了。”   “大哥,你该不会想......”   “我想抽调禁军的一部分人马,星夜驰援雁门。”杨忠悄悄道。   “大哥你疯了!”杨勇忍不住高声道,随即也压低了声音“未经皇命,私自调动禁军,轻则身首异处,重则满门抄斩,而且出调的兄弟们都要连坐,大哥,你要三思啊。”   杨忠抬头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道:“正是因为会连累你们,所以我才拿不定主意。可雁门实在太过重要,雁门一失,等于拱手让出半壁河山。那时,会有数也数不清的城池,染上时间也抹不去的鲜血。”   杨勇的眼睛连轴转了好几圈,也只好道:“如果万不得已,弟弟支持大哥,不过,我总觉得,公孙华不会那么容易就败了。这事,大哥还是问问絮姐姐吧,她心思缜密,或许有什么我们没想到的好主意。”   “你说的对,我是该问问她的意思......”转而道:“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如果要动手,过些日子,我会把你外放出去。这样一旦东窗事发,你就说极力劝阻,却仍是未果。到时,拿着我的人头去负荆请罪,或许还有回还的余地。”   “大哥!”杨勇扯着他的衣袖一遍又一遍得摇着头,杨忠笑道:“我只是说如果,你现在该想的,应该是婷儿的病情。”   杨勇苦笑道:“是啊,如果嘛。”心道:但愿这真的是如果。絮姐姐,如果是你,或许有更好的办法吧......   “一会儿雨小了,你再去请大夫来给婷儿看看吧。现在,我们先去下盘棋怎么样?”   杨勇应道:“好啊,这次我可不会再输了。”   “话可别说的太满。”杨忠笑道。   杨勇心里知道,下棋是绝下不过大哥的,可现在能让他胸中不安与焦躁平复一些的方法,这似乎是不错的主意。   一般的棋盘不过纵横十七道,合二百八十九道,可他们入局捭阖之间,却有纵横二十道,合四百道。围棋之中哪怕只多出一道,便有无穷的变数,更何况他们所用的棋盘整整多出了一百一十一道。所用心思,所占精力自是不必多言,纵然是在这样的棋局之中落败,也绝不是件丢人的事情。   “这黑白之间,确是不错。只可惜……”一子落下,杨忠便皱起了眉头。   杨勇还上一手,问道:“大哥可惜什么?”   “可惜,棋可度势,未可量人。”   “大哥说的是,区区四百道的黑白之变,如何比得上人心的叵测呢?”   “阿勇,你可曾听过墨兵棋局。”   “当然听过,据说那不是一种棋,而是司空府度势的一种工具。”   “不错,愚兄有幸见识过,那棋局虽是建立在围棋之上,可除了杀伐更有各种转化相易。若是一子被围,能被吃掉,可也能将那个子换成自己的子,象征着‘投诚’。”这么说时,杨勇也把自己本应吃掉的黑子,换成了白子。   杨勇眼前一亮道:“这倒有意思。”   “更有意思的是,墨兵棋局之中,子都大小不一,由小至大,象征着不同的官阶与能力。”杨忠道。   “那即是如此,该如何判定胜负呢?”   “棋子以大小不同,计不等的分数,待到最后,分数多的一方,即为赢家。”   杨勇道:“如此说来,我倒也明白为什么说它不是一种棋局了。”   “哦?”杨勇道:“说说看。”   “棋子既然大小不同,自然有升降之分。如果每个棋子都算作一个人的话,那在四面楚歌之时,也会有不同的选择。如此变化,若是两人对弈,的确是有太多难以界定的地方。”说着,杨勇也学着兄长换上了自己的棋子。“可若是用来度量时局,的确是再适合不过的法子了。”   杨忠赞道:“不错,我就说只要你动脑子,就有长进。道可道,但,非常道,人心,也是如此。”   “可若是控制墨兵棋局,必然要对每一个子都了若指掌,所费心神,想也极大。要是我啊,估计要不了几手,就被拿下了。”杨勇摇了摇头又道:“司空大人既然能改出这种棋局,应该不会败在挛鞮维昌手里吧。”   杨忠也摇着头道:“那就不好说了,毕竟我也只是‘知己而不知彼’,但如果说是算上公孙华的话,只怕我连‘知己’都做不到。也就是说,这场战争,已经超出了你我估量的能力了。”   “的确,司空府就像是神话里的蓬莱仙岛,难窥得全貌。”   杨忠道:“别说司空府了,就连公孙华的身世,也只不过是齐鲁水家的女婿,只是这样。”   两个早已入局的人手谈着各自的心思。在这阴云密布,风影难捉的时局之中,求得一心的安稳,寻找着那一条崎岖却充满希望的道路。   正当两人斗得酣畅之时,小絮轻轻得推开了门。杨勇一见,忙道:“絮姐姐,婷儿怎么样。”   小絮笑了笑道:“婷姑娘沐浴过后气息慢慢平稳,脸色也渐渐恢复了,现在正在厢房睡着呢。我让锦春锦秋在那照顾着,先过来跟你说一声,让你放心。”   少年长舒了一口气,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大哥,我这就去找大夫过来。”转而对小絮道:“絮姐姐,我大哥说有秘密要告诉你哦。”转而嬉笑着跑了出去。   小絮浅浅笑着,当她的目光遇上了他的眼色,温婉之中便更是数不清的细水柔情。可对上她的眉目,他也慢慢卸下了铠甲,全没了防备……    ☆、第八回   “好些了吗?”   柔柔的话语轻轻飘进他的心里,沉重而疲惫的眼皮慢慢睁了开来。   每次觉得累的时候,她总会让他躺在自己的腿上。淡淡的体香,似水的温热,总让他觉得安逸,而他,总是蜷缩着自己的身体,像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孩。   他总是在兄弟们面前表现的运筹帷幄,强大可靠,只有在她怀里,才会展现出自己最脆弱的一面。不知何时,已经成为一种习惯。而这种习惯,也仅仅是在她怀中的时候。   当英雄受伤,谁又能保护英雄?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便又是一副果敢坚毅的样子。   “有时候在想,如果没有你,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杨忠慢慢坐起来道。   小絮笑道:“就算没有我,你的身边也有会其他人的。”   杨忠撇了撇嘴角道:“有你就够了。”   “那就......”她正想说什么,仔细想了想还是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那就什么?”   “那就告诉我你的决定吧。”   杨忠深吸了口气道:“我决定按你说的办。你说的对,即便能从禁军中顺利抽掉一部分人马,到了雁门也必定人困马乏,而且洛城到雁门,最快也要一个月,加上大军协作,至少也要一个半月,等到了那里,也算不准会有什么新的变故。况且,司空府还没有让你给我消息,多少也说明,局势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小絮道:“你们对我都有救命之恩,无论是你或是公孙府,我......”   “我知道。”杨忠打断道:“我不会逼着你的。只要......你留在这就好。”   女孩儿偷偷勾了嘴角道:“放心吧......”   杨忠倒是一副坦然道:“在一起时还不觉得,直到方才阿勇那小子跟我说的一番话,让我想了很多。我真的很难想象,如果你不在我身边了,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饶是她知道不该问什么,可是还是忍不住道:“他说什么?”   “说......”杨忠吞吞吐吐道:“说我们似乎除了......夫妻之实......早有夫妻之名。”   饶是她心智成熟,可终究还是个双十年华的少女,听了这话也不由得脸红起来......   安静的室内,两双互相闪躲的眼睛,在不经意触碰的刹那,或是刚强之中的迟钝,或是温婉之中的羞涩,都让两人心跳加速。几次之后,也都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咳咳......”   听到门外这一声轻咳,两人也都忙收敛了起来。小絮埋怨着瞪了他一眼,杨忠也只好笑了笑道:“是阿勇吧,进来吧。”   “大哥,我就是来说一声,大夫给婷儿看过了,没什么问题,说是休息几日就行了。”杨勇道:“其他的就是......”   “我知道了,你去吧。”杨忠道。   “那就拜托大哥啦。”说罢,足音便随声远去。   杨忠道:“阿絮,这小子想让我去司徒府提亲。”   女孩儿一惊道:“天啊。”   “我的意思呢,是请你去问问婷儿,看她是否愿意,若是愿意,我再去找邴正。”杨忠道:“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小絮点了点头道:“不错,既是如此,我待会儿等婷姑娘醒了,旁敲一番看看。”   “要是这婚事成了,这小子真要好好答谢你。”   “你这弟弟,可比你这个做大哥的敞亮多了。”小絮道:“那你先忙着,我去婷姑娘那边照顾着。”   “不妨,你先去歇息一会儿再说吧。”杨忠道。   “他是你弟弟,我当然要上心了,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说罢,便起身关上了房门。   杨忠看着那一点点消失的影子,心中也不由得道:即便只是为了你,我也要活下去……   一对兄弟,一种心思。收在病床之前的他,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呢?   总是看你咋咋呼呼,突然这么安静还真是不习惯啊。少年这么想着。静静守着病床上的女孩儿,没有片刻之前白的吓人的脸色,羊脂一般的皮肤微微透着一点脂粉的嫣红,显得是那么可爱。   记得初见时,还差点被你捅了一剑呢。每次想起,少年总是觉得想气又想笑。   那是来京畿的第一天,大哥的府邸都还没修好,只能住在客栈里。结果那天正好是一场大雨,把自己困在客栈里。正无聊的时候,你就来了,女扮男装,还带着个‘小哥’……   那一天正好是大暑,灼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让天地之间都变成了一个蒸笼。   “这天可真他娘的热啊。”   “忍忍吧,这才刚大暑,后面还要热呢。”   “掌柜的,来两大碗凉的!”   ……   少年呢,正耷拉着脑袋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得转着一只空酒杯。快要睡着时,便听一声惊雷,瓢泼大雨便浩浩汤汤从天而降,驱散了炎炎夏日的燥热,也洗去了他的无精打采。   “气死我了,怎么突然就下雨了!”一声娇喝刚入耳中,一个粉面小生便抱怨着走了进来,本是束好的发髻经这水色沁润,更像是黑色的瀑布,湿透的长衫贴在身上,单薄的身体还是展现出几分玲珑。   “小……”身后跟着的小厮意识到不对,忙改口道:“少爷您慢点。”   “嘻嘻。”旁边一桌的糙汉窃窃道:“你看那俩女扮男装的小娘们多标志。”   “可不是,你瞅瞅那皮肤,啧啧……”   “我有个主意。”说罢,两人便耳语一番,偷偷笑了笑。转而冲着那小生道:“小兄弟,淋了雨别着凉了,坐下来一起喝一杯怎么样?”   那小生自以为装扮得天衣无缝,心下一喜,想也没想便道:“好啊。”   小厮劝道:“少爷,老爷嘱咐过,不让您喝酒。”   “那边的小兄弟也来喝几杯吧,哪有大老爷们儿不喝酒的?该不会两位还是个黄口小儿吧。”   这一激,那小生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道:“谁说我不喝了。”接着便装着大大咧咧得坐在桌旁,抓起了那两人递来的酒碗。饶是酒里掺了水,可‘他’刚喝下一口便呛得不行。   “咳咳……”   “少爷……”   “小兄弟,你不会喝酒就算了吧,别伤了身体。”一个人假惺惺道。   “哼,不就是酒,俺在家常喝。”说完,便强灌了剩下的酒水,强忍着不咳出来,可难受的表情已经是溢于言表。   “小兄弟好酒量,来来来,满上满上!”   小厮关切道:“少爷,您不能喝了!”   “老李,你看看,冷落了这位小兄弟人家不高兴了吧,你还不赶紧满上!”   “对对对,我的错,小兄弟来来来,我们也喝一碗。”   “不不不,我不喝的。”   “谦虚,一看就是酒腻子,来来来。”   “俺来!”小生道:“俺这书童不胜酒力,他的酒俺喝了!”   话音没落,便把那一大碗酒又灌进了肚子,可还是忍不住轻客起来。   “好好好,小兄弟海量!我老李没服过谁,今天算是服了小兄弟了,来,我敬你一碗!”这么说时已经把一只大手搭在纤弱的肩膀上。   那小生两碗酒下肚,连俩耳朵都是通红,一时之下在意不得,只是堵着气把那一碗酒喝了下去。   “好好好~”这么说着,那只在‘他’肩上不安分的手悄悄往下,偷偷吃着这未经世事的小生的“豆腐”。   略带冰凉的身体夹杂着温水山泉一般的触感,着实是让人沉醉。   “啊!”   正自得意之时,那人只觉钻心之痛,忍不住叫出了声。   “怎么了?”另一个人道。   转眼一看,那偷偷摸摸的手正被那懒散的少年死死扣住,五个手指的骨节都已经扭得像个鸡爪子一样,再动上一动便是连心的疼痛。   “大白天就吃人家姑娘豆腐真是岂有此理。”说罢,一抬脚照着那人后脑狠狠砸了下去,饶是一脸怒容,可还是只能乖乖的把肿着的脸贴在桌子上,咬着牙道:“哼,你休要血口喷人!”   这话一出,饶是那小生反应迟钝,也登时吓了一跳。   另一个道:“哪来的毛头小子,吃你张爷爷一拳!”这一拳出手苍劲有力,每一个骨节都分外鲜明,每一处青筋都猛然暴起,可这少年一掌推出,那撼牛之力便如泥牛入海。那人心道:不好!正欲收拳,却已经被他用大擒拿手的手法扣住了脉门,再一发力,也只得咿咿呀呀得叫唤个不停。   那被按在桌子上的老李道:“臭小子!你知道我们是谁?我们可是禁军伍长,识相的给我滚远点!”   少年浓眉一竖道:“禁军之中有你们这等败类实在可恨!”说时,左右两手同时发力,腰下一沉,脚下一锉,双肩一甩,身法一转,便把那两人狠狠丢在墙上。大喝道:“滚!”   饶是那两人心中愤恨,还是忍着疼痛撒腿就跑。   “好!”   “这俩狗娘养的可算是吃瘪了。”   “痛快!”   ……   少年这一出手,也引得众人连番喝彩。可再回头看时,那小生已经晕倒在了酒桌之上,嘴里还喃喃说着酒话,方才带来的小厮正俯在‘他’身边,轻轻唤着“公子”。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先让你家小姐睡在我房间吧。”   那小厮一惊道:“少侠……”   “其他的一会儿再说吧。”话说完,少年便把‘小生’公主一样得抱在怀中,“你随我来吧。”   “哦,嗯……”那小厮吞吞吐吐,也只好先跟着少年上了楼。   后来,雨小了些,少年便出门叫了顶轿子,哪知正要抱起送到轿子上‘小生’时,这姑娘便缓缓睁开的双眼了,带着点醉意,就像是云里雾里的星星,飘渺却又美丽。也让遇上这一双眼睛的少年看得出神。等回过神来时,便是寒光一闪!   也不知道这姑娘是从哪摸出一把匕首,若是他闪的再慢些,只怕耳朵就要被削下来了……   小姑娘银牙一咬,虽是怒火中烧,更多的却更是害怕,蜷缩在床脚盖着身体胡乱比划着手里的利刃。   “小姐你误会了,方才两个地痞想趁喝酒占您便宜,是这位少侠救了您。”   姑娘一听,登时傻了眼,初出江湖的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少年笑了笑道:“轿子我给你们叫好了,就在门口,我还有些事,先走了。”   然后,他就真的走出了房间。也只是走出房间而已,盘坐在屋檐上,静静看着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这就是他们的相遇,想生气,却又想笑。   一睁眼,一闭眼,再一睁眼的时候,只有一双眼睛静静盯着他。   一双熟悉而美丽的眼睛。   “杨黑子,做什么梦呢,笑那么开心。”   杨勇笑道:“梦里有个小糊涂女扮男装偷偷出门,被坏人灌酒,然后我英雄救美!”   邴婷一听,立马就把脸别了过去,反手就是一个枕头。   少年不躲不闪,就让枕头砸在自己脸上,笑道:“看你这么有精神我就放心了。”   “你没事吧。”看着杨黑子被砸,邴婷的不悦也立马变成了关切。   “傻啊,枕头能有什么事。”少年笑着道:“我……我不想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了。”杨勇咽了咽唾沫道:“可以,让我看你一辈子么?”   饶是姑娘反应再慢,也听出了这话的弦外之音,一下子就钻进被窝里。少卿,探出头看了看他道:“老了,会很丑的。”   “我,没大哥读的书多,我说不出什么很漂亮的话,可是婷儿你在我眼里,就是最漂亮的。人家都说公孙夫人是最美的人,可在我眼里,只有你才是最美的,以前是,现在是,到老了,老的满头都是白发,老的牙都掉光的时候,你也还是最美的!”   “那……”婷儿咬了咬嘴唇,又蒙上头,良久道:“不许反悔,我……我会伤心的。”   “真,真的?”少年忍不住确认道:“婷儿你答应了?”   邴婷不耐烦的冒出来道:“是啊是啊,还要我说几遍啊!”   “嘿嘿,我不是担心,我配不上你嘛。”杨勇挠了挠头道:“那你好好歇着,我这就让我大哥提亲去。”   “嗯……”邴婷点了点头,看着杨黑子一蹦一跳得飞出去了房间,再回想片刻前的自己,又把脑袋缩进了被窝里,偷偷发出“嗤嗤”的笑声……   .    ☆、第九回   “大哥你说什么?婷儿是被赶出来的!”杨勇暴跳道。   “你别激动,我只是猜想。”杨忠道:“你想想,婷儿平时并不出门,下这么大雨她不回家反而来找你,不正是因为她回不了家么?况且,这都三个时辰了,司徒府也没人出来找人,那就肯定跟邴老头脱不了干系。”   “岂有此理,我找他去!”杨勇一锤桌面,扭头就要夺门而去,却被兄长拦下“你给我回来!”杨忠道:“你这脾气赶紧给我改了,都快要成亲的人了还这么鲁莽。”   “可是大哥……”   “小不忍则乱大谋。”杨忠道:“况且你有什么资格去找婷儿的父亲去理论,你又用什么样的身份去司徒府。现在当务之急是什么?是你们俩的亲事,倘若你们成亲,你就能名正言顺的保护她,她以后也不会再在司徒府受气你懂不懂?”   杨黑子低下头道:“大哥说的是……”   “你去账房把三号柜的东西取来包好,我这就上司徒府一趟。”杨忠道。   “我立马就去。”话一丢下,杨黑子便三步做两步,离开了房间。   杨忠摇了摇头道:“但愿成亲之后你能稳重点。”   虎豹穿丝袄,湘绣绛纹袍,提了彩礼便到了司徒府下。   “烦请通报司徒邴大人,就说禁军总都统杨忠求见。”   “好的,大人您稍等。”   亮出十五万禁军都统的牌子,不管到了哪里,都不会等太久,司徒府也是一样。所以没过一会儿,小厮便引路到了正厅,奉上了最好的吃茶。   “呦,这不是杨忠杨大人么,什么风把您吹到我这司徒府上了……”话音一落,一个病怏怏的老人便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杨忠忙见礼道:“老大人身体可还安好?”   “你也看见了,我现在是行将就木,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人了。”说着,坐下摆了摆手道:“杨大人也不必多礼了,坐吧。”   “多谢老大人。”杨忠道:“实不相瞒,杨忠此来,有两件事。”   “哦?杨大人但说无妨。”邴正靠在椅子上喘息道。   “这一来嘛,是为愚弟提亲。”杨忠道:“愚弟才疏学浅,但为人刚正忠厚,与令爱也是早已熟识,互生情愫。今日,杨某人斗胆替愚弟向老大人提亲,还望老大人成全。”   “哦?”邴正眼睛一亮,为人父母,在对儿女婚姻之事上总是日日上心也甘之如饴的。即便是邴正疾病缠身,听了这话顿时觉得好了一大半。为官多年,他的喜怒也早已不在面上,但还是关切道:“不知小女现在可在杨大人府上?”   “早些大雨,令爱昏厥在在下府门。不过老大人放心,大夫已经看过,只是偶感风寒,歇息几日便可。”杨忠道。   “啊…….”邴司徒点了点头道:“即是在杨大人府上,那老朽就放心了。”   杨忠堆着笑道:“老大人,在下官俸低微,这千年人参与南海夜明珠全做彩礼,还望老大人不要嫌弃。”说罢,轻轻将盒子推了过去,慢慢打开。便只见那千年老人已化人形,栩栩如生;鸡蛋一般大小的夜明之珠在阴云之下熠熠生辉,登时满堂生辉。   “好东西,果然是好东西啊,但说这夜明珠,就要顶我这整个司徒府了吧。”邴正笑着捋了捋胡子道:“杨大人出手可真是大方啊。”   杨忠道:“杨某七岁起便与愚弟相依为命,长兄如父,他的事,杨某自当竭尽全力。”   邴正道:“杨大人果然是个好兄长啊,只是,老朽只有这一个女儿,婚姻之事不得不细细斟酌。”   杨忠道:“在下也深知老大人视女儿如掌上明珠,纵千金不可易一发。如果必要,杨某人,也不惜以十五万禁军为愚弟作一彩礼。”说罢,便解下腰牌慢慢送了过去。   邴正看了一眼腰牌,笑道:“杨府的诚意,老朽自是不会怀疑,只是婚姻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情,老朽还当与小女商量商量。”   “老大人所言极是。”杨忠心道:老狐狸果然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邴正道:“杨大人说,此来有二,这其一说了,其二……”   “其二,便是那雁门关外胡马了。”杨忠道。   邴正道:“杨大人的意思,老朽不太明白啊。”   杨忠道:“老大人位在司徒,国库的情况,老大人与我都心知肚明。杨某之意,是合你我二人之力募集粮草,以援前线。”   “这…….不好办啊。”老大人道:“募集钱粮要圣上手谕,况且匈奴已派使者议和,圣上也有此意,徒募钱粮,怕是不妥吧。”   “老大人若真是这么想的,又何至于长跪御前,落得疾病缠身呢?”杨忠点破道:“如今匈奴兵至雁门,议和只不过是他挛鞮维昌的缓兵之计。现在入冬,一旦降雪,我军之中一半的南方将士必将作战困难,到时士气一散。明年夏天,只怕苏杭锦绣,便尽落匈奴之手。半壁江山,岂不可惜。”   邴正点了点头道:“杨大人言之有理,只是……如此一来,你我岂非成了叛臣?”   “老大人大可不用担心。”   “哦?杨大人可有高见。”   “高见不敢说。”杨忠道:“我们可以以江湖之名联络四方豪绅,再托靠得住的爱国志士押送输运,完全不必惊动圣上。”   “杨大人,果然是深思熟虑,后生可畏,老朽佩服啊。”邴正笑道。   杨忠道;“老大人说哪里话,您德高望重,才思敏捷,晚辈还要多多学习才是。”   “哈哈哈,杨大人过谦了。”转而道:“即是如此,老朽倒是有几个不错的人选。”   “杨大人识人有术,能得您青眼有加必是不俗之人,人选之事听凭老大人做主。”杨忠道。   邴正笑道;“如此一来,这其二算是定下了。不知现在可否方便去杨府上见见小女,谈谈这第一件事呢?”   “在下求之不得。”杨忠道:“杨某已经在贵府外备下八抬大轿,恭迎老大人过府。”   邴正道:“杨大人果然思虑周全。”   “请。”杨忠躬身引道。   邴正还礼道。“请”   老大人在杨忠面前是镇定自若,从容不迫,可真到了杨府,见到了担心的女儿,却是一脸愧疚,不知道如何说话。   “那两位慢慢聊,小絮先下去了。”   “哦,有劳了絮姑娘。”邴正道。可这一句话说完,也再没有别的可说……   不言,不语,良久,只有屋檐上的一滴雨水落下,“滴答”……   “我想嫁给杨勇……”倚在床头的女儿道。   “你想好了么?”父亲道:“婚姻大事,不是儿戏,是一辈子的事情。”   “我……想和他在一起,这不是随便说说,我仔细想过了,尤其是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女儿道:“我也相信,他会像您对娘那样对我,好好一辈子的。”   “如果是因为爹……”邴正低下头道:“那爹跟你道歉。”   女儿淡淡道:“即使没有今天的事情,我也会跟他在一起的。”语轻,可她的眼神却像是蒲苇,虽轻却韧。   父亲点了点头道:“既然,是这样,那我也没有什么好反对的了。”老人不禁仰起头道:“其实我也看得出,他对你是真心的……”父亲抽了口气,又道:“我去找个日子,跟杨忠坐下来,好好谈谈日子,这几日,你就现在这调养吧,缺什么,记得跟爹说。”   “好。”   女儿的话说得很快,快到让这个父亲来不及去找下一句话,只有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嗯……”女儿揪着衣角低下了眉目道。   “吱呀——”门被打开,老人的脚步正要迈出屋子,却听到一个轻轻的声音道:“爹,您是个好丈夫,是个好官……”   父亲笑了笑,用苍老的声音道:“可是,却不是个好爹啊……”   女儿,看着父亲不再挺拔的背影慢慢消失,心头的酸楚,也情不自禁得涌出了眼眶,痴痴道:“不疼了……爹……”   最后的这句话,带着女儿的希冀,夹杂着她的渴望,静静,跌碎在了床沿……   杨忠慢慢搀着老大人,静静向门外迈着步子,慢慢把老人送上了轿子,消失在街头。   “大哥问清楚了么,婷儿为什么会冒着大雨过来。”杨勇道。   兄长道:“我以为你会先问他是不是答应了。”   “可现在,我只想知道是谁让婷儿变成这样的。”杨勇的话,出奇的冷静,可他拳头上的青筋,还是暴露了他的感情。   “现在你更应该考虑你们俩的婚事,如果不想让婷儿再变成这样,以后,就好好保护她。”大哥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转身走开道:“她今后的日子,就只有你了。”   对,没错。杨勇心道:她今后的一切,由我承担。   也在这一刻,这遇事鲁莽,无事懒散的少年犹如潺潺溪流,汇入江河,变得宁静而深沉……   “我猜到他会吐口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干脆。”小絮迎上杨忠道。   “因为我拿十五万禁军做了聘礼。”   “原来是这样。”   “你看上去并不意外。”   “因为你就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小絮道:“邴正位列司马,手上虽然有些死士,可并没有足够抗衡司空府的实力,你这十五万禁军,正是他最求之而不得的。”   杨忠道:“没错,这一仗下来,若是败了,他可以顺利的用这十五万禁军擒下公孙华。如若胜了,到时公孙华在守军中的威望势力便更加稳固,除了我手上的禁军,他根本得不到一兵一卒。真到那时,他就是秋后的蚂蚱。”   “况且你跟司空府的关联已经是千丝万缕,如果这场博弈司空府胜了,那至少还会看在你的面子上还能保住婷儿。反之,如果是司徒府胜了,看在女儿的面子上,也能保下阿勇。”小絮道:“你是这么想的吧。”   杨忠嬉笑道:“知我者,阿絮也。”又道:“这是一笔对我们来说,进退皆宜,双赢的买卖。”   小絮道:“让婚姻圆满的只有爱情,可让婚姻缔结的,不过是价码。”   “没有人会放着双赢的买卖不做的。”杨忠道:“况且我们的司徒大人,本就是个聪明人。”   小絮道:“所以他才会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没错。”   “可……”小絮吞吞吐吐道。   “你是担心我没有办法在司空府那交差么?”   “如果我是司空府,那我一定会在稳固大局之后,第一个除掉你。如果不是你和司空府的那个约定,我真想劝你站在司马一边。”   “不错,如果是司空府,我的确没法交代。但如果是公孙华,我根本无需交代。”杨忠道。   小絮不解道:“我不明白。”   杨忠道:“因为他是你的恩人,而我是他的对手。”   小絮笑道:“这么说来好像是你更了解他。”   “所以你现在已经不必为我担心。”   小絮嫣然道:“那我现在应该帮你备些好酒好菜,为你庆贺一番。”   “不是为阿勇么?”杨忠道。   “为他庆贺的人不是我们,而是婷儿。”小絮眼睛一转,疑道:“我现在甚至在想,他们从相遇到如今,该不会都是你促成的吧。”   杨忠笑道:“姻缘天机,我们这些凡人如果能够左右,这千百年来哪还有那么多离别悲苦。即便是公孙华也难左右,更何况是我呢。”   “万一你是月老下凡呢?”   杨忠笑着抵着小絮的额头道:“那我一定要在我们之间牵一条三味真火也烧不断的红线。”   看着他此刻宛若常童,毫无心机的眼睛,小絮只觉得心头小鹿乱撞,猛然回身掩下一抹红霞,大步而去。   杨忠道:“干嘛去啊?”   小絮回过身,板着脸道:“做饭。”   看着她的背影,杨忠莫名笑了起来,他看到了,她板着脸,可脚步确轻快的像个散学的孩子。    ☆、第十回   人常言,清明时节,断魂之处。三两斜雨,润湿锡纸冥钱,合着两行清泪,将最深的思念承起,送往忘川河畔,孟婆桥头。   如果说清明是蒙蒙细雨,那今天的雁门就是一场瓢泼。   天刚蒙蒙亮,“天下第一关”的城门紧闭,危楼之上,白帆密布,比之旌旗更加张扬。数十丈的白帆将这人间险处也披上一身麻衣,化作“鬼门关”处,为千千万万的将士送行。即便是那最热诚的太阳,也只是作一陪衬,让那黑云笼上一层微微透亮的光圈,似是墨玉一般。   辰时未到,伍长什长便已经起床整肃各自的阵容。每一个人都披着粗布破衫,仓促缝制的丧服,面色凝重,神情惨淡。   一支数十万的军队,却没有一句话语,如果说是整个雁门变作了一个死城,一点也不夸张。明明还有那么多活着的人,还有那么多站在那里的人,可却寂静的让人害怕,压抑得让人想哭,就连那柴门之后的柴犬,也只敢发出“呜呜”的叫声。   日转而时至,只听“咚——”得一声将战鼓击响,让那雄厚浑然的鼓声一遍又一遍得在山谷回荡,抚慰着每个还活着的人,那满是疮痍的心灵。   一什一伍,也以鼓为令,整齐划一得迈起步子。缓而沉,重而稳,一起一落,整齐划一,仿佛是那阎罗王下,驱使着一具又一具的傀儡。无论是什么样的军队,听到这数十万如一声的角度,都不得不为之胆寒。   背日而行,今天,他们的目的地,只有一个——西山安魂台。   聚尸骨化其基石,集血肉筑其高台。招魂幡树,四面环合,引路铃响,早早归家......   土丘高台之后,便是那再回不去家的人。   待送行的人都到了,公孙华便一身麻衣随左右侍从静静登上安魂高台,素朴的衣衫一下,一双鹰隼墨眉显得更加锐利,宛如一柄藏在杂草之中的宝剑。他缓缓起手,八方战鼓便一起击响,以三三之数震耳欲聋。   鼓声落下,公孙华便缓缓展开书卷道:“哀维。永康六年,十一月初四,悼二十万雁门烈士。大将军司空公孙华、左将军司马邢笙、右将军镇远赵可、参将公孙凤。”每念一人,便行至台前,等念到公孙凤时,左右正想将他抬上,却见他摆了摆手,自己用双拐撑着身体,一瘸一拐,摇摇欲坠得独自爬上了高台。   那一摇一摆活像个瘸了腿的鸭子,引人发笑。   若是平常,一定是这样,可现在,三军将士没有一个人一言一语,看着他可笑的坚持,都不禁攥着手中的兵器。   公孙华继续道:“携三十万将士寄以哀思。边陲狼烟,百姓离散,幸得我二十万汉家儿郎尽忠职守,奋勇杀敌,鞠躬尽瘁,死且不避。安雁门之危局,守家国之大业。千里戍边,母牵妻念,诸君舍一己之得失,战苦寒之边险,足可谓之‘英雄’。今身陨,名留史训,为我汉家儿郎顶礼效之。吾等痛念诸君,深感五内俱焚,请以少牢悼之,伏维尚飨。呜呼哀哉!”   文罢,众人只觉苦寒之中似是一点温润,定睛细看之时,只见白晶点点,像是撒盐空中,打在脸上,不久,也就化了。   难道是上天也为之感动,落下这一点垂怜么?   那雁门城外的一匹骏马,也正顶着这朔风,疾驰而来。   公孙华缓缓放下书卷,众人接过侍从递来的香火,一起道:“愿诸君安息。”   三鞠躬后,顺次插进了案前的香炉。   随后,四面战鼓再次想起,雄浑的军乐如山川大泽,激昂澎湃。   一曲落下,公孙华扬起声道:“将士们,在这里的,是我们二十万兄弟,他们为了保护我们,为了不让匈奴人伤害我们的亲人!都永远留在了这里。他们也有父母,也有妻儿,可他们再也回不去。他们的父母妻儿,甚至连一捧骨灰都拿不到,他们能看到的,只不过是一副衣冠。”公孙华顿了顿又道:“他们,拼尽了最后一分气力,最后一滴鲜血。可现在,匈奴人的大军还在几舍之外的百草口虎视眈眈。雁门之后,便再无天险,到时我们的父母妻子都将是匈奴人口中的鱼肉。我们都上过战场,都见过因为战乱而不幸的村落。”公孙华接着道:“我知道,只要匈奴人不退,我们之中,还会有人埋在这。可我,我公孙华宁愿自己埋在这,我也不想让我的妻儿遭受不幸!”言至此,大将军的拳头猛然锤下桌案,三牲酒礼都为之一振。“我也知道,我们都是人,也都怕死,所以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如果你们想走,可以明天咱们吃过饺子,随赦令之上的人一起走。但是,无论你们的选择如何,我公孙华都会站在雁门关口!”他道:“哪怕明天过后,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也会死守雁门关!”   公孙凤笑道:“大帅,卑职想说两句,行么?”   主帅点了点头,这少年人便挪着双拐,往前凑了凑,提了口气道:“兄弟们!我不想说什么为难你们的话。我只想说,你们如果有人,路过太原,到了杏花村,告诉那里的人,‘公孙凤,在雁门守着他们!他到死,也没退一步!’。”   他只是个弱冠的少年,死,怎么会不怕呢?他每次想到,可能再也没有办法看到那张翘首盼归还的面容,心里都会像是撕裂一般。他反复练习着这句话,原以为,已经淡然。可没想到说出口的一瞬间,胸中的酸楚竟止不住得往外冒了出来。   少年咬着牙道:“我也怕,可我没有办法,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去保护好他们!我只希望,明年春节,他们还能围在一起,好好吃一顿饺子。”语落,饶是公孙凤僵硬着自己的表情,可眼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刑笙接过话,笑道:“兄弟们,我最喜欢酒,清明的时候,可千万记得给我带口酒啊。”   赵不为道:“我赵可,家在洛城,可我守雁门守了十年,这一次我还会守在这。”   公孙华道:“愿意留下来的兄弟们,我公孙华发誓,带你们攻破匈奴,咱们一起写进史书里!”说罢,便将宝剑高举头顶道:“不破匈奴,誓不还都!”   随之,公孙凤也道:“不破匈奴,誓不还都!”   “不破匈奴,誓不还都!”   ……   四位大将齐呼之时,四下之中已渐有呼应。   一声而呼,两声而合,三声而应,四声而聚,五声而啸。先是一点火星,其后便绵延不绝,至燎原之势。那孤独而单薄的誓言,渐渐洪亮高亢,宛如江海呼啸,一浪高过一浪,最后浊浪滔天,席卷宇内,成吞并乾坤之势。   “不破匈奴,誓不还都!”   “不破匈奴,誓不还都!”   “不破匈奴,誓不还都!”   ……   “让开让开……”一声尖锐的声音在人群中隐隐约约,可这沧海一粟,终将被滚滚大潮所吞没。直到他现身在安魂台前,众人才意识到有这么个人。见他将一卷布帛高举于上,公孙华便示意众人落了声音。   “这位是……”公孙华道。   “公孙华接旨!”   老人绕过台前,领众人毕恭毕敬得跪下道:“末将公孙华接旨。”   那人打开皇卷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四海帮交以和为贵,今我大黎与匈奴偶有误会,以生兵戈,现匈奴使者进京议和,态度诚恳。故召大将军公孙华奉旨引兵还朝,商议议和事宜。旨到之日即刻起行,另付金牌一枚,以为凭证,钦此。’公孙将军,这是金牌,接旨吧。”说罢,便将金牌压在圣旨之上,递了过去。   赵可心道:不好,若单是圣旨或是金牌,打不了杀了传令的回头请罪便可,可如今……   正自忐忑之时,却见刑笙的嘴角偷偷勾着,公孙凤呢,倒是和大将军一副模样——面无表情。   许久,大将军和四下将士皆是一动不动,传旨的手也不禁渐渐发抖,壮着胆子道:“公孙将军,该接旨了。”   公孙华道:“烦请足下回禀圣上,匈奴兵容严正丝毫没有退兵之意,如今两军对垒已在关键之时,此时引兵还朝雁门必破,到时长江之外再无天险,半壁江山无异于拱手让人,还请圣上三思。”   使者心道:公孙华果真跟皇上说得一模一样,不论如何,今天都要让他接旨,否则来日必定后患无穷。故而说道:“公孙将军是要抗旨么?”   “末将不敢抗旨,只求圣上三思!”公孙华义正言辞道。   “公孙将军当真不肯接旨?”   公孙华环顾了四周道:“匈奴未破,不敢还朝。”   “圣上有令,公孙华若不接旨,以谋逆论处,当场拿下,阻拦者,格杀勿论!”那人嚷道:“公孙华,你还不速速接旨!”   “老人”深深吸了口气,慢慢抬起了臂膀。   那使者见状心道:哼,看你还不乖乖接旨。   那双满是老茧的双手似是坠着千斤重物,可动作再慢,还是一点一点向那一张皇卷接近。一寸之时,这双习惯了杀人的手,居然已经开始发抖。当这一情状被传信的人收入眼底,心中的喜悦已经爬上了眉梢。可四下之中却出现一丝异样的声音。待到还有几指之间时……   “将军,不能接啊!”   这个嘶哑的声音传出时,就像是一句咒语,将所有都人都停在这一瞬,下一刻,所有的眼中都出现了他的身影。   早已破败的铠甲,被合着泥土与鲜血的绷带,拄着一杆红缨,一瘸一拐得挪动着自己的脚步。满脸的风霜掩盖了他本来的面目,坑坑洼洼的皮肤上新伤盖着旧伤。“将军,圣旨不能接啊!匈奴人已经断粮,咱们至多只要一月就能大破敌军。如今撤军岂非前功尽弃,如此作为,又如何对得起我们面前的二十万具骸骨,二十万个家!倘若雁门被攻破,又如何对得起我们身后千千万万的亲人啊!”   “你这老匹夫休要妖言惑众,再敢多说一句,便立即将你正法!”那传信人恼道。   “哈哈哈!”老汉听了这话,不怒反笑“正法?”颤颤巍巍得抬起手,用力伸直了手指道:“我的兄弟,我的儿子都在那,他们都是在这战死的!你的法,就是不顾将士死活,当匈奴人的狗么!”老人拼命喊道,用长矛支撑的身体,也因愤怒而颤抖起来“将军,如果您要接旨,就请您放老朽一人出关,哪怕是被匈奴人一刀一刀的刮了,我也要用我的拳头打掉他们几颗牙,我也要用我的牙齿咬下几块肉!这二十万的尸骨,多我一个,不多!”这话说完,老人家的脸上已经让热泪与鼻涕弄的狼狈不堪,但三十万的将士,上至司空司马,下至伙头小卒,没有一个人笑话他。   他们佩服他。   他说出了他们的心里话,与咬牙背弃自己肝胆相照的兄弟而言,他才是英雄。   所有人,都为他震撼。   “岂有此理,违抗皇命,就是死路一条!”说罢,那人拔出腰间的长剑便刺了出去。那老人双手举起长矛,可满是疮痍的身体只有颤抖的力气,即便如此,他还是一声咆哮,踏上他认为对的抉择。   ……   “叮……”   只听一声金属交击,那老人踉踉跄跄得倒在地上,而那人的长剑也已脱手。回神一看,只见两支铁拐稳稳得扎在地上,撑起一个本该早已倒下的人——公孙凤。   那人心道:这人拄着双拐,位在四大将军之列,年龄也是相仿,莫非就是邴大人的门生。心下窃喜,道:“久闻公孙太原将军深明大义,看在您的面子上,这件事我就当没发生过,还请您帮公孙齐鲁将军接旨,早日促成邦交友好,不再有战事。”   公孙凤正色道:“我不知道什么是大义,我只是觉得,这二十万零一具尸体,加上公孙凤,也不算多。”   “说得好。”公孙华缓缓起身,步足过去,小心翼翼得搀起了老汉道:“不过,你少算了一具尸体,是两十万零三。”转身对那传信的人道:“这圣旨,我不接。你若想拿公孙某人的人头,尽管来吧。”   “你……你们…….”传信的人一惊,节节后退,哪知脚下一绊,整个人都向后仰去,幸好有人接着。他刚想道谢,那人却道:“我的命是公孙大人救的,生死关头,自然一马当先。算上刑笙,两十万零四。”   看着这颤颤巍巍的老人,赵不为心里是最不是滋味儿的,心道:没想到这老兵境遇也是如此,我的儿子又何尝不是埋在这雁门关下,难道我一个堂堂镇远将军,竟还不如这一个阵前鞍马的小卒?随即道:“还有我赵可赵不为,我奉先帝之命恪守雁门,也自当死在雁门。”   “反了,反了,你们都反了!”那人瘫坐在地上拿手指着,叫道:“来人,来人,还不速速将这一干叛将拿下!”可四面三十万人,竟没有一人上前,又忙叫道:“你们都是瞎子聋子么?还不速速将他们拿下!”   三十万中,一人突然道:“末将蒙公孙将军知遇,得于大哥相救,遇凤将军青眼,愿誓死追随二位将军!”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先前责罚一百军棍,其后被于琢期这一座大山保下的许君。   赵石头如今也开了口“家父叔伯镇守边陲,戎马一生,为子为臣,自当效之。”   现在,那一根“筷子”也发了声“凤将军待末将犹如亲生手足,景戚也愿誓死追随将军!”他还是那个筷子,只是从木筷子,变成了一双铁筷子。   “反了,反了……”   “末将誓死追随将军!”随后,一人接道。   “末将誓死追随将军!”这样的声音断断续续,却没断了连续。   “末将誓死追随将军!”那叔伯父兄埋在这里的人口口相传。   “反了……”   “末将誓死追随将军!”那兄弟异姓情同手足的人口口相道。   “反了……”   “末将誓死追随将军!”那胸中壮志愿守家园的人口口相应。   “反了,你们全都反了!”   起初,还能听到这样的声音,但当每个人胸中澎湃的浪潮越来汹涌,自一股泓泉,到下自成溪,再到归流入江,最后百川到海。这沧海一粟,也终究被它吞没。   每一个人都是英雄,现在,他们高举着手中的武器,决心扞卫自己的家园。   “今天,我公孙华就是叛将!你们,就是叛军!这一仗,我们不为那个高高在上黄口小儿,只为把我们的故事传给后人,只为让我们家中的老母妻儿,明天还能吃上一口热饭!”公孙华长剑一起,便在手中划了道口子,在一方白布上用鲜血挥洒出一个“家”字!众人也纷纷举剑效法,一起书写下一个“家”字的大旗。   “不破匈奴,誓不还家!”的誓言,这一刻,回荡在鬼门关下,烙印在汗青书下……    ☆、第十一回   “公孙华可真厉害。”匈奴帐下,挛鞮维昌倚着虎皮座椅道。   丘林思契正用一根薄荷草在一旁逗着黑猫,也不搭话。   “我原本想在黎国国内制造议和的假象,借以把公孙华调走,没想到那小皇帝的圣旨都不管用,反倒让公孙华的人坚定了守住雁门的决心,正正当当得冠上了‘反贼’的名字,倒是给他做了嫁衣。”   “这是不是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小矮子醉醺醺道。   “你为什么不帮我出点主意?”   “我的主意你听吗?既然不听,我又何必说呢?”   “不要忘了你答应我的。”   “我答应你助你破城,可我似乎并没有答应你,帮你解闷。倒是你,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情。”丘林道。   “我已经派出我所有的人手帮你去办了,可......”太子爷的话还没说完,小矮子便打断道:“那就等你有些眉目了再说吧。”起身便走出了帐门,那黑猫认定了主人,看了看挛鞮维昌便四足一跃像一根羽毛,轻轻落在了小矮子的肩上。   太子爷笑着送走了自己的门客,自语道:“公孙华我都没服过,你以为你是谁。”他静静看着琉璃杯中的葡萄酒道:“你不过是个笨蛋而已。”说完,笑着喝了下去。   那小矮子走出营帐,雪已经下得很深,片刻间,已经在身上落了一层。正想再去打些酒水,没走几步,肩上的黑猫便“喵喵”叫个不停。   “怎么,你知道哪里有好酒吗?”   “喵~”那黑猫应了一声,便跳了下去,跑到一棵树下回头看着小矮子冲着他叫个不停。   丘林道:“那我就陪你去看看。”说着便走了过去。   那黑猫见主人明白了意思,便一面跑一面叫。终于,在一片林中安静了下来。   那里,也正有一个人静静看着这只猫。   “看来牠果然带我找到了一份味道特别的酒水。”丘林慢慢现身道。   那高大的汉子见到这小矮子竟毕恭毕敬得行礼道:“大人。”   一阵寒风刮过,吹走了最后几片摇摇欲坠的枯叶,带来铺天盖地的冰花,响起枯木衰草的怒号,在他的脸上刻下一道又一道痕迹......   雁门的风雪越来越大,就连那洛城的明月,也送不来了相思。   京畿之中,这一晚的玉蟾散发着思念的光芒,可又要何时才能盼来婵娟的时刻?   不知几许深的院落里,落满了相思入骨的枫叶,宛如一片唐红的海洋。女孩儿披着件棉衣,痴痴望着月亮。那一只璀璨的黑曜石中的温度,也是那样的温热,合十的双手也不知出了多少香汗,默默祈求着它把牵挂良人的归路照亮,一如洞庭湖畔翘首湘君的夫人......   夜的寒凉吹动在相思的河流,化成一层薄薄的白纱,随思念漂泊,沁润每一寸干涸。良久,单薄的身子猛一激灵,才发现衣衫已经湿透。而那一弯月亮也渐渐向西山沉去……   “不是说,要回来娶我么?”   她在问谁?寂静的院落只留下一地相思为伴,哪有什么回答……   女孩儿慢慢攥着衣袖道:“骗子……”   风,吹过树梢,仿佛在告诉这孑然的女子,她并不孤独……   女孩儿深深吸了口气,呼出一片薄雾,仿佛看到了他的模样,傻傻得笑了很久,暗暗道:我等你回来。也准备带着这一弯浅笑,与他在梦里相会。可也就在转身的一瞬冻结了表情,再有变化时一双特别的眼睛仿佛夜明珠遇上了最爱的深夜,散发出美丽的光芒,浅笑的嘴角也不禁启了朱唇……   “我怎么会骗你呢?”   站在她面前的,就是那个已经被宣告死亡,阴阳难聚的良人……   女孩儿轻笑道:“看来是我太过于想你了。”   那少年也跟着他笑。   他慢慢上前一步,缓缓低下头,轻轻抱住了女孩儿“我怎么会骗你呢?”   女孩儿眼睛顿时瞪得像铜铃一样,可一眨眼的功夫便升起一片涟漪,一口便咬向少年的脖颈,那皓齿之间,慢慢渗出一滴鲜血。   少年笑着,一边紧紧抱着女孩儿,一边扣住她的玉手,用多出的一根小指告诉她眼前的真实,“我怎么会骗你呢?”   少年的肩膀,渐渐被女孩儿的泪水沾湿,而她的唇齿也慢慢离开了他的脖颈,双手婆娑着他的脸颊:“真的是你。”   “是我。”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少年笑着,偷偷踮起脚,吻干了女孩的泪痕,“现在,我要叫你沚儿了。”   女孩儿忍着激动的眼泪笑了起来,频频点着蛾眉,承认他的称谓。   看到她傻傻的样子,公孙浔一口气散下,就这样笑着倒在了她的怀里……   等他再睁开眼睛时,已经躺在一张金丝楠木得绣榻之上。   第一眼见到的,便是让他又爱又恨,魂牵梦绕的巧笑眉目……   公孙沚正静静守着他,像是大盗守着自己最珍贵的财宝,开心得笑道:“可算是醒了,你晕倒的时候可吓死我了。”   “还真是可惜啊,没能看到你为我惊慌失措的表情。”公孙浔也笑道;“这可是很难得的。”可这话刚一出口,腰上就猛一吃痛,讨饶道:“疼疼疼,别拧了我错了。”   “以后不许让我再有为你伤心的表情,知道么?”公孙沚道。   公孙浔对上她的目光,肯定得点了点头道:“我答应你。”   公孙沚道:“你是太过劳累,所以才晕倒的,静养几天就行了。”   公孙浔道:“我换马不换人奔了三天三夜才回来。”   公孙沚愠道:“身体要紧。”   公孙浔笑道:“不是太想你了么,沚儿。”   虽然允许了这个称谓,可听到时,女孩儿还是不禁有些扭捏,换了话题道:“对了,这一趟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传来的书信上说你……甚至说连尸身都找到了。”   “这是义父的意思,具体的情况我现在还不能说,你也千万不能去问义父。在义父的计划里,甚至没有我今天出现在这里的安排。等到了时机到了,你会知道一切的。记住,‘七子’中的剑魔公孙浔已经死了,死于滇南内鬼的手里。”少年慎重道。   公孙沚虽然皱着眉头,可转念一想,便笑道:“我只要知道你平安无事就好。何况,我现在已经亲眼见到了。”   少年重复道:“记住了么?”   公孙沚道:“放心吧,我记住了。”   “我出现之后,没有人知道吧。”   女孩儿道:“你可是我一个人财宝,我怎么会让别人看到。”   少年笑道:“是~我是你一个人的。”又道:“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才两时辰,太阳都还没出来,。再睡会儿吧。”公孙沚道。   少年点了点头道:“现在我必须马上走了。”   “这么急么?”公孙沚道。   “我在这多待一刻,你就多一分危险。我必须马上走。”说罢,少年便起身套上了衣服。   公孙沚帮他打理着衣物,喃喃道:“那好吧。”   待他穿好,公孙沚便把桌子上的洗点都倒进袋子里交给他道:“这些虽然凉了,不过多少还是吃一点。”   “嗯……”少年点着头,接了过来,一双眼睛最后描摹着她的容颜。   女孩儿露出最幸福的笑容,想让他脑中留下最美的样子。   眨眼的瞬间,少年闭上了眼睛,突然吻向了她的薄唇,凉凉得,柔柔得,甜甜得,一双手臂紧紧抱住了她。女孩儿,也默默回应着他……   不久,他便消失在房间的密道。   女孩儿静静站在那里,舌尖细细舔着双唇,回味着不久前片刻的温存。转而强忍着笑意扑在绣榻之上呼吸着他残留的气息,与尚未退去的余温,默默心道: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幻想着少年的呼吸,描绘着他的轮廓,疲惫的身体总算在这一刻放松了一些,慢慢进入了深沉的梦境……   可此时,公孙府的另一群人却忙翻了天。虽说天还没亮,可府外的轿子已经是从街头到了巷尾。门子刚打着呵欠拿了门闩,四十二郡县的大小官员便人挨人,人挤人得堵在了府门口,争先推出礼物道:“小哥,我是幽州知府特来拜会。”,“小哥烦请通报汴州知府前来拜会。”,“荆州知府预祝公孙大人凯旋。”……   这一句,那一句,七嘴八舌是根本弄不清哪个是哪个,可虽说人乱,倒是没一个大吵大嚷了,倒是贴心。   其他轮岗的门子连忙跑了过来帮着他维持秩序。这拜访的官员倒也听话,乖乖排成一排,挨个递上了礼物,饶是明知公孙华远征在外,可还是执意要去见上一见公孙府的大少爷。可前脚刚进门,后脚却被一封书函弄得进退两难。   “公孙华拒不接旨,屯兵雁门。”   刚拿到这消息的幽州知州登时是没了主见,这一哆嗦倒好,纸条落在地上被另一位大人捡起,也不禁冒起冷汗,赶忙道:“小哥,我突然有些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那幽州知州见状也忙效法离去。其他人见了,只道奇怪,可左一句右一句却拼成了公孙华起兵雁门,就要造反,这下可好,赶忙是一哄而散。原本热闹的巷子顿时连个麻雀都不敢落下。   此等大事,当然也第一时间传到了现在唯一的掌事——公孙少爷,的耳中。   原本就因为母亲失踪而忙得焦头烂额得大少爷这下更觉得头疼“你们马上把信儿递到杨府,司马府,九卿府上,让他们暂时按兵不动,我来想办法。”   “诺。”小厮应道,连忙退了下去。   阮嬗见人离去,轻轻把门合上道:“云郎,你先别着急,没准这消息并不是真的。”   “嬗儿,你别宽慰我了。”公孙云紧锁着眉头,自打母亲下落不明,司空府上下大小的事宜都要找他拿主意,不过短短几天,眼角的痕迹便多了许多,眼睛里的血丝也布满了视线。“这消息,大概有八成是真的,我知道到他会这么做,只是不知道他会这么快,又是在这么个档口。”   阮嬗细细想道:“如果这消息是真的,那司空大人一定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断然不会贸然发难的。”   “这次还真不一定。”公孙云道:“雁门关上现在是两军对垒,谁先动谁就输,皇帝小儿的圣旨偏偏下在节骨眼上,也可以说他这次是被逼到绝境不反也要反的地步。”憔悴的少年深深吸了口气道:“我真要好好想想了……”   “若是这样,我们至少要先保住自己,让司空大人在京中还有回还的余地。”阮嬗道:“现在抗旨已经是事实,可造反只是从抗旨的事实里衍生出来的。”   公孙云眼睛一亮道:“不错,嬗儿你说的对,造反只是他们认为的。如果他不是造反呢?”   “不是造反?那是……”   “大破匈奴!”公孙云笑道:“就是大破匈奴,是因为皇帝小儿下了不合适的圣旨,所以他才会抗旨。”少年这么说着,可心里总是反复琢磨,不禁道:“不对,有哪里不对。如果是他,他会怎么办,会怎么把现在的局面变成最有利的?”   “云郎?”   “这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么,还是他的意外变故?如果都在他的计算之中,那娘行动在不在,是娘自己决定的么?”   “云郎?”   “如果娘的行动是他安排的,那么娘现在应该不会有事。可如果娘没事,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现身?”   “云郎?”   “娘不现身,会怎么样?司空府他们都不在,那还有谁?对,有我,还有三哥,对…….”   “云郎!”阮嬗用力晃着自言自语的少年道:“你没事吧。”   少年晃过神道:“没事,我大概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云郎,你是有主意了么?”   “我想我现在应该去找我三哥了,就是你那天见到的坐在轮椅上的那个人。”公孙云道:“他号称鬼才,算无遗策。”   “这么厉害,那你快去问问吧。”阮嬗喜道。   “现在的局势,无论在不在他的计算之中,我应该去请教他的。”少年看着女孩忍不住抚摸着她的脸颊道:“这段时间,也辛苦你了。”   阮嬗斜过头,一双玉手也紧紧握着他道:“云郎这是什么话,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也都该一同分担。我只求,你千万不要丢下我……如果你在想为了保护我而假意逐我出府,那么,我宁愿做一次虞姬,用我的死,来断你的惧怕。”   少年一惊,道:“没想到我刚动这个念头,你就给我扼杀了。”   “这种蠢念头,当然要杀掉”阮嬗笑道。   少年相视道:“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行啦,赶紧去问策吧,现在我们在跟时间赛跑,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有人把司空府围的水泄不通。”阮嬗道。   “嬗儿说的对,我这就去,你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妻子,当然等丈夫回来。”   少年点了点头,转而疾步出了房间。当少年的背影消失在她的视线,那一双洞悉世事的眼睛里便出现了一缕炊烟,袅袅其上。只要你足够聪明,利用烟来传递消息,也不是什么难事。所以,这虽然只是这一缕飘渺,却已经乱了她心中的方寸……    ☆、第十二回   冬日的朝阳懒洋洋得在地平线伸着懒腰,在苏醒的时刻,散发出金色的光芒,在翠玉竹叶的露珠上折射出剔透的晶莹。却忽然随着一阵摇摆,跌落在地上。   尚未加冠的少年穿梭在竹林之中,可穿花绕树之间反而迷失了方向,心烦之时,拳头也落在了竹子上。心道:三哥的竹林怎么走来着。想了一阵,终于放弃了思考,足尖一点,便像柳叶一般随风舞蹈。落在竹顶时,一个“登楼摘星步”跃起,就像是腾云驾雾一般,直上云霄,便将竹林俯瞰了个大概。再飘落在叶子上时,已经有了目标,以开弓之势跃入了公孙渔的院落。   可就在将要落地时,窗纸之中竟射出三根牛毛细针,直取双目一口,公孙云去势迅疾,眼瞅着便要撞了上去,却在触眉之时猛然失了劲道,像是真的牛毛一般,落在了地上。原来还有三尺之时,公孙云提息一吐,举止之间看似轻柔,一分内力便如同朔风,将牛毛吹散了去。   “三哥,事出紧急,我也顾不得你的规矩了,真是对不住了。”公孙云道。   “进来吧。”   听到这话,公孙云才总算松了口气。   刚一进门,一股浓浓的茶香便扑面而来。再一看,公孙渔正一边捧着《素书》,一边往嘴里送着相思梅,桌上的紫砂壶里正飘着袅袅的茶烟。   “下次破不了竹林就不用来见我了。”公孙渔道:“尝尝吧,江南的相思梅,配上这虎跑泉水煮的雨前龙井,美。”   公孙云皱眉道:“三哥瞧得上眼的绝非凡品,但事出紧急,弟弟就不尝了。”   “你是说义父抗旨的事吧。”   “不愧是三哥,这么快就知道了。”   公孙渔道:“你天资聪颖,可就是不爱动脑子,凡事不能太依赖别人,就算有我有大姐,可我们帮的了你一时,注定帮不了你一辈子。”   公孙云急道:“三哥教训的是,只是为今之计弟弟真是想不出合适的法子。弟弟想他既然让三哥坐镇府中,想必三哥一定有法子。”   “不错,能想到这,也算是有点长进。”公孙渔扣上书,低头从案下摸出一个锦囊道:“这是我跟大姐商议出来的计策,怎么办我都写在这上面了。”   “好嘞。”公孙云喜道,接了锦囊扭头就走,刚要出门,恍然道:“三哥,是不是要变天了。”   “当然。”   公孙云一惊,忙笑道:“我想一定是个大晴天。”   少年从竹林疾走而出,片刻也不敢耽误。刚一出林子,身边的风便忽然安静起来,两耳一动,就是一个鹞子翻身,果不其然,从暗中拽出一人来。   那人忙道:“凤公子,恕属下冒犯。”   “谁让你跟着我的。”   “是三公子吩咐的.....”   “是他......”公孙云道:“为什么让你跟着我。”   “三公子只吩咐了跟上今早第一个来的人,看看他出了林子去了哪里。”   “哦,那我去了哪?”公孙云笑道。   “您......”   少年道:“我是不是出了林子就回房了?”   那人恍然道:“是,您出了林子就回房了。”   公孙云道:“最近你是不是一直在我三哥身边?”   “属下只是几个时辰前才过来的。近日三公子身边的暗卫换得勤,许是遇上什么麻烦事了。”   公孙云细细想了想,从怀中的青花细颈瓶中取出一粒丹药道:“这是司空大人的‘一线丹’,你现在含在口中,回去复命。以防万一,相机行事。”   暗卫一惊,忙抱拳道:“多谢公子。”   “记住,人若是没了,再好的丹药也不过是一粒豆子罢了。”大少爷道。   “属下明白。”   话音没落,公孙云便消失在了他面前。交代好了事情,少年忙拐到了枫林所在,咚咚咚咚得敲起了公孙沚的闺门。   开门时,公孙沚揉了揉通红的眼睛,饶是气色不太好,却显得神采奕奕。揉着困意的眼睛道:“怎么了,这么火上房的。”   “大姐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公孙云看了看四下,公孙沚道:“进来说吧。”   公孙云走进房间道:“出大事了,雁门来消息说皇上下旨搬兵回朝,但是他拒不接旨。现在都在传他意图造反。”   “我当是什么事呢。”公孙沚道。   “还有更麻烦的。”   “什么?”   “我方才去见了三哥。”   “哦?”公孙沚要有兴趣道。   公孙云低声道:“我怀疑那个‘三哥’是假的。”   “为什么这么说?”公孙沚道。   “有三点,其一,三哥看书的时绝不会吃东西,而是会拿着笔。其二,三哥平日最爱梅子,可唯独相思梅是绝对不吃的。其三,我临走的时候问三哥是不是要变天了,他却说‘当然’。”   “不然该怎么说?”   “按三哥以前的脾气,肯定会说一些玄之又玄的话,比如什么道法自然,变天只不过是依道而行之类的。”   公孙沚两眼一亮道:“可以啊,这定了亲就是不一样,心思居然这般细腻了。”   少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大姐,我不明白......”   公孙沚叮咛道:“凤弟,你千万记住,不足为旁人道也。”   “莫非......”公孙云顿时明白道:“大姐放心,他在司空府一天,一天就是我三哥。”   公孙沚笑道:“现在,你去外面放出风声,说‘雁门大捷,皇上听信谗言,下旨撤兵,若不是司空大人抗旨严守,险些兵败,白白葬送三十万军士。司空大人军民一心,不日便可击退匈奴。’我这有一份阵亡将士的名单,你派人去找到他们的家人,让他们速速发丧。抚恤银子先从咱们这出,不够的再变卖一些东西,让各个州县也帮衬点。待到义父凯旋,圣上必然追封奖赏,到时我们再截流也就行了。”   公孙云道:“全听大姐的。”   “现在你想想,我们还应该做什么。”公孙沚道。   公孙云想了想道:“保护司空府周全。”   “如何来保?”   “召回所有暗卫拱卫司空府。”   “还有呢?”   “重新布防。”   “那府外的方面呢?”   “哦~”公孙云道:“我这就去找阿勇。”   “慢。”公孙沚道:“你能想到去都尉府打点这很好,可是你不能去找杨勇。你不了解杨忠这个人,他宁愿自己万劫不复,也绝不会容忍自己的兄弟卷入其中。你去找杨勇,万万谈不成这事。”   公孙云道:“大姐说的是。”   “司马府那边邢大哥虽已经早作安排,可以防万一,还是要留几个人过去照应。”公孙沚道。   “那这锦囊......”公孙云摸出来道。   公孙沚拆开看了看,随即便丢进了火盆里烧了个精光:“那边的事,我来处理,现在你快去把府中里外都打点好,这节骨眼上,可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   “大姐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公孙沚点了点头道:“快去吧。”   少年应了一声,转身便跑了开去。   公孙沚望着少年的背影深深打了个呵欠,看了看已经爬到树梢上的太阳,自语道:“剩下的,就等我睡醒了再说吧。”   当操劳忧心的人儿刚进入梦乡,市井街头却早已出了摊,摆了货,开了张。正值冬至,采买的人自然不少,来来往往,川流不息。茶肆酒楼之间更是热闹,原是拜访司空府的宾客听了风声,也都不愿去趟这趟浑水,万一事后找补,谁也落不了好。虽说知道大司徒邴正卧病在床,可是都更知道大司徒大司空是两个死对头。都统府虽说要与司徒府结为亲家,可消息严密倒是鲜为人知。如此一来,原是在三公府的大小官员只得逗留酒肆烟花之处打发时间,等着最新的消息。   几杯清茶,一份糕点,三三两两的锦罗丝绸便围坐在一起。   “你看这事儿怎么办啊。”   “大人您说笑了,您官位比我大多了,我还等着您拿主意呢。”   “哎,我怎么听说这公孙大人是为了军情啊。”   “这消息我也听说了,可谁知道是真是假呢。”   “单从军情上讲的话,不管是真是假,这都不是撤军的时候,你想啊,雁门关一失,咱们这些北方大吏将如何自处啊?”   “老知州说的是啊,到时候匈奴一来,咱们手里那些兵,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无论胜败都没什么好啊。”   “你还想打赢?那挛鞮维昌自打先帝在时就跟公孙大人卯上了,公孙大人都弄不了的对手,咱们哪是个个儿啊。”   “对对对,那咱们……”   “咱们啊,还是先别乱动的好,万一是真的,那王座还不知道落谁手里呢。万一咱们现在站错了队,那可是诛九族的罪过儿。”   “老大人说的有道理,宁肯无功,绝不能有过啊。”   “诸位是聊什么聊的这么开心啊,能不能让杨某也听听?”一个陌生的嗓音道。   那最小的一听便不耐烦道:“谁啊,不知道大爷们在谈事儿么?”   老知州一看,登时面色铁青拱手道:“下官不知禁军都统杨忠杨大人驾临有失远迎,万望海涵。”   不过他们这一来,倒也剩下了杨忠去来回找人的麻烦。   杨忠笑道:“老知州您哪里话,您可是在下的前辈,晚辈怎么担得起这大礼啊。”   年纪最小的登时乱了方寸,忙扇了自己一嘴巴道:“久闻杨大人威名,下官方才实在该死,还请杨大人恕罪。”   杨忠笑道:“不知者,何罪之有啊。”   年到不惑的赔笑道:“薛县丞还不快快谢过。”   方才语失的小县丞忙道:“多谢大人!大人您请。”说着便邀杨忠入席,又对小二道:“上最好的吃食茶水来。”   “不必了。”杨忠道:“杨某今日前来,其实是想劳烦诸位帮在下一件事。”   小县丞忙道:“杨大人您说哪里话,您随便说,卑职一定照办。”   其他两人也赔笑道:“是啊是啊。”   杨忠取出一份文书,递了过去。几人看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第一个拿主意。良久,还是一起看向杨忠道:“杨大人,这……”   “诸位大人放心,这本是我与司徒大人两人拜托江湖上的朋友们发的一份英雄令罢了,与圣上无关,只为尽早了了雁门关外的战事,把匈奴人赶出去。”   “这么说,这件事上,司徒司空两位大人……”   杨忠笑道:“二位大人虽然素来不合,但在抵御外敌的态度上,却是不谋而合。杨某知道诸位担心什么。这份单子不会让圣上见到,只会留在三公这里,孰优孰劣,我想两位大人都会明白的。”   “哦~”老知州点了点头道:“即是如此,老夫愿将此行所带银钱细软尽数奉上。还请杨大人多多美言啊。”   两人见状连忙也随声附和。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杨忠也不再久留,便道:“如此甚好,三位大人如此为国为民,想必司徒司空二位大人,都十分欣喜。”   “哪里哪里,替百姓分忧,是我们父母官的职责嘛。”老知州道。   杨忠抱拳道:“那杨某就先行告退,我还要去联络其他大人,诸位请便。”   “恭送杨大人!”三人一齐躬身行礼道。   见杨忠走远,那年纪最小的便道:“老大人,这,这合适么?”   那不惑之年的道:“你懂什么,咱们进京哪个不想攀攀三公的亲,只是碍于形势。这下,是杨忠把责任全揽过去了,我们自然能落个干净。即便是东窗事发,咱们也可以推说是杨忠威逼利诱,我们呢,是为了百姓不遭殃,才上了当。”   “老弟。”老知州比了个大拇指道。   “哪里哪里,还是老大人当机立断,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   小县丞听此一言也笑得合不拢嘴。   所以,虽然公孙华“造反”的消息天下皆知,但此刻,托这位杨大人的福,四十州县无不是欢声笑语,市井之中,也比平时热闹了几分。现在,这位“反贼”仿佛只是一顿饭后的谈资。    ☆、第十三回   一次兵变,一场笑话。   市井街头最大的谈资,往往都是些达官显贵的家长里短,如今这出闹剧,既是九五之尊的手笔,当然是更加津津乐道。饶是有所避讳,可也正因这一丝避讳,让人们心中的乐趣更多了几分。平民百姓如此,可这场闹剧之中的主角,如今又作何感想呢?   那大黎最深的院落,此时正飘出一道道佳肴的美味,来来往往的宫女黄门,无不是垂涎三尺。可如今是大袖一甩便把那玉镯珍馐弄得是乱七八糟,身侧的奴婢无不是一片可惜。可即使是觉得可惜,可也不过是一个闪念的情绪。此刻,他们的注意力又马上回到了这个身着龙袍眉如墨块的小儿身上。   “气死我了!我连发十三道金牌居然都抗旨不尊,他那我当什么!”   “长公主到——”   春风一般略带沙哑的嗓音道:“丹平参见陛下。”欠身做礼,一身降红牡丹纹莫不显得端庄而华贵。   “姐姐快快请起。”那小豆眉喜道。   一旁的宫女偷偷传着颜色,长公主看了看四下道:“陛下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御厨做的不合口味?”   不提不打紧,一提,小皇帝便生起气来“还不都是公孙老贼!我费尽心机好不容易联系上了匈奴来求和的使者,本想借这个机会把他削了兵权,可是这老不死的居然抗旨不尊!”   丹平公主心里一惊,心道:我居然都不知道,这要是让匈奴人打了进来可如何是好。可如今宇斐正在气头上,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当下道:“这不是好事吗?”   “好事?”小豆眉问道:“姐姐为什么说这是好事呢?”   “如今公孙华虽然抗旨,可也正坐实了‘反贼’的罪名。待匈奴退了,陛下正可以抗旨的罪名顺理成章得夺了他的兵权,大不了给他个‘定国公’的虚衔,便能把天下兵马重新掌握在手中。一个没有兵的大将,纵然再有本事,又能做的了什么呢?”   小豆眉拍手道:“对对对,姐姐说的对!只是,架空了公孙华,该由谁来补司空的缺呢?”   长公主道:“陛下如今心中欢喜,我们为什么不先吃点东西,您再宣邴大人商议呢?丹平虽然是长公主,但终究不过是个女人,哪里能比得上邴大人呢?”   “姐姐最聪明了!”小豆眉道:“等这次战事休了,我一定帮姐姐找个最好的姐夫!”   长公主笑道:“这么说,我倒要好好歇歇陛下了~”或者,忙欠身道:“丹平多谢陛下。”   没有一个小孩子不想长大,也绝没有一个小孩子愿意被看轻。小皇帝年龄并不大,所以,他   现在也正沉迷于‘成长’的快乐中。   “那咱们就先吃饭?”长公主道:“今天是冬至,可是要好好吃一顿饺子。”   “嗯。”小豆眉点着头,转而厉声道:“你们快去传膳!”   一旁的小太监听了连忙诺诺称是,片刻也不敢耽误便退了出去。   长公主道:“也不知道小妹现在在做些什么。”   “对了。”小皇帝一拍脑门道:“快去传‘丹馨公主’今天是冬至,要家人一起来吃才香。”   “诺。”婢女应了一声,便也退了去。   邴正正自头疼,自打请求收回成命,晕倒御前,所有面见都被挡了。如今皇上亲自召见,便更加慎重,赶忙喊了轿子,马不停蹄得便入了宫。   后花园里,小皇帝正饶有兴致得喂着池中的锦鲤,显然心情不错。   邴正心下盘算:这次可千万不能再莽撞。   这么决定,便上前做礼道:“参见陛下。”   “爱卿免礼。”小皇帝一听,随便把手里的鱼食丢进池塘,像个见了爷爷的小孙子道:“日前身体不适,让邴爷爷吃苦了。”对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便奉上一尊如意。“这玉如意是和田美玉,宫里最好的师傅精心打造,希望邴爷爷日后事事如意。”   邴正一听心道:许是长公主吹了什么风吧。随即道:“多谢陛下,老臣为国为民,自是本分。”   “我大黎有司徒大人实在幸甚啊。”小皇帝道:“今日叫您来,是想与您商议一番。”   “老臣洗耳恭听。”   当下把丹平公主的主意说了一番,便道:“我记得,发兵之际曾委那个叫公孙......什么来着......”   邴正想了想,试探道:“公孙凤?”   “对对对,公孙凤。”小皇帝道:“曾委任他做军前参事,我本来想让他做司空的位子,只是这次‘造反’一事,据传他也牵扯其中,现在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邴正一听,得意道:“别人不敢说,此人,老臣愿以身家性命担保。”   “哦?”小豆眉又疑惑道:“邴爷爷这么有把握?”   “据老臣所知,日前‘造反’公孙华早有图谋,公孙凤是假意迎合,以取得他的信任,好进一步接近他。不说别的,单从他肯为丝毫没有血缘的母亲守孝,供养老人一事上看,此人必是忠心耿耿。况且,以老臣的判断,此人久居山野,无心权势,日后若有更合适的人选,也不难办。”老司徒顿了顿,见小皇帝并无愠色,心道:看来陛下也至少有六分意愿,想用他了。如此,又道:“况且经此一事,若是匈奴退了,他也算得有一份不小的军功,启用他也算得顺理成章。”   小皇帝点着头道:“这样朕就放心了,只不过他姓公孙,公孙老贼,也姓公孙......”   邴正心下想了想道:“陛下可还记得先帝是如何即位的?”   “当然记得。”小豆眉卖弄道:“当时皇爷爷本想传位给三皇叔。可三皇叔与父亲素来不合。一次设计冤狱陷害父皇,当时皇祖母前去求情,没成想皇爷爷竟盛怒之下失手推了皇祖母一把,正好撞在一根大柱上,后来太医虽然权利抢救,可还是回天乏术。再后来邴爷爷帮父皇洗清了冤屈,父皇便顺应军心民意,逼皇爷爷退了位。”   “正是。”邴正道。   小皇帝道:“可这与公孙凤有什么关系呢?”   邴正笑道:“这公孙凤,便是先帝爷此前的情状。”   “哦?这要从何说起?”   “陛下可还记得公孙华的原配夫人水氏?”邴正道。   “当然记得,据说水夫人当年力保周将军,结果被公孙老贼逐出府外,不久便去了。”言至此,小皇帝猛然道:“莫非......”   老司徒低声道:“这公孙凤便是当年随水夫人一同被逐出府外的,公孙华的亲子。”又道:“这公孙凤是眼睁睁看着自己母亲去了的,比之先帝爷触动更深。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何况,常言道‘生恩不如养恩’。十五年的光景,公孙凤与公孙华早已没什么情分。有的,只有十五年积攒下来的仇恨。一个毫无血缘,白眼叱之的母亲,尚能守孝,那亲生母亲......”   “如此说来,这公孙凤,是恨公孙华到骨子里了。”小豆眉笑道:“孟子云;‘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公孙老贼活该有今天!”   “那陛下的意思……”   小皇帝干脆道:“就是他了!”   “嗯……”老司徒吞吞吐吐着。   小皇帝道:“怎么了邴爷爷?”   “前不久,禁军都统杨大人过府提亲……”   小豆眉提防道:“杨忠?”   “他的聘礼……很特别,我就先应下了。陛下若觉得不妥,老臣回去就给他退了。”邴正道。   小皇帝抬了抬眉毛,饶有兴致道:“不知道是什么样特别的聘礼,能让邴爷爷动心啊。”   “十五万禁军。”邴正正色道:“十五万禁军的统领腰牌。”   “这礼,可真是大啊。”小皇帝眼珠滴溜溜一转道:“看来杨忠对令千金,真是用情至深啊。”   老司徒道:“陛下您误会了,杨统领乃是为其弟提亲。”   小皇帝道:“看来这真是个好兄长。”   “老臣心想,若是能换回十五万禁军,这亲事也不妨应下,陛下您看……”邴正试探道。   “当然好啊!”小皇帝喜道:“如此大喜之事朕怎么会反对呢?朕不光不反对,朕还要赐婚。”转身对身旁的近侍道:“拟旨,杨勇,邴婷择吉日成婚。钦此。”   邴正见这小皇帝如此态度,也不禁暗暗窃喜,还未讲时,自己还生怕圣上以为自己与公孙华牵扯不清,如今看来,倒是自己想多了。赶忙下跪拜谢。   “邴爷爷既然来了,正值冬至……”小皇帝道:“再赏邴爷爷两百只河鲜虾饺,山西陈醋一壶,辣油一瓶,好事成双嘛。”老司徒再拜道:“谢主隆恩。”   “老大人还有什么事情么?若是没什么了,就先下去吧。”   老司徒做礼告退道:“臣告退。”   待老司徒走远,小皇帝轻轻笑道:“梅公公,你说邴爷爷会背叛我们么?”   良久,身侧的老内侍都没有回应。   “对了,朕,忘了你是个哑巴。”   老公公只是低着头,一双眼睛完全没有生气,仿佛垂死的病人,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圣旨下诏,从来都是最快的。这不,邴正还没回到府上。本就因为冬至繁忙得人们,这下更是欢喜。杨勇呢,忙搬出了自己珍藏的杏花汾酒。逢人便笑,好不欢喜。   送走了近臣,松木四季屏后便响起一阵掌声,随声而出的,不是别人正是公孙云。“杨大哥,恭喜恭喜啊。”   杨忠拱手道:“公子见笑了。”   公孙云道:“什么见笑不见笑的,喜事就该笑嘛,喜事若是不笑,难不成还哭么?”   “只是,如今这聘礼,在下怕是许大了。还望公子见谅啊。”杨忠躬身奉茶道。   “哎……”公孙云叹了口气的同时,绞尽了脑汁去想说服杨忠的办法。哪知他还没说,杨忠便道:“当然,在下也只是说说而已,在下的心,从来是在司空府的。”   公孙云心道:杨勇快意恩仇,但杨忠心机颇深,这门亲事,绝不简单。   “我猜想公子许是对在下不太放心。所以……”杨忠一边说,一边奉上了一份名册道:“我也准备了一份不大不小的礼物。在下,先前与公孙大人有约。若是公孙大人如约而至。到时,就算是这禁军统领的腰牌到了刀山火海,在下拼了命也会取来,双手奉上。”   “这是……”公孙云打开一看,正是那四十州县大小官员的粮饷资助,不禁喜道:“这可真是分大礼啊!”   杨忠笑道:“公子喜欢就好。这只是冰山一角,还有四地乡绅,绿林豪杰等等等等。这些人的名册都还未完善,待统计成册,在下自当亲自送到府上。”   “真是劳杨大哥费心了。”公孙云道:“待他归来,想必杨大哥的约定,也会完成了。”   “但愿如此。”杨忠道。   “只是……”   杨忠笑道:“公子但说无妨。”   “若是下了圣旨,我公孙府,又该如何自保呢?”公孙云争取道。   “这个公子大可放心。”杨忠拍着胸口道:“到时,在下必定知会公子,帮公子周旋。就算是豁出这条性命,在下也定保公孙府无恙。”   少年看了看名册,所在第一,便是杨忠的名字。仔细一想,也只好道:“君子一言。”   杨忠答道:“快马一鞭。”   “即是如此,那小弟就先行告退。”公孙云道。   杨忠一听这话,忙躬身前引道:“在下送公子。”   “不必了。”公孙云笑道:“杨大哥家逢喜事,还是多陪陪家人吧。告辞!”   还没等杨忠回应,公孙家的大少爷便自顾自得走了出去。杨忠呢?一直在五步外将他送出了门。这才将将松了口气,“这小子,也长大了啊……”   公孙云这是第一次因为公孙府的事来找杨忠。直到踏出杨府府门的那一刻起,那个喜形于色,的少年,表情变单调了许多。他渐渐意识到,自己已经涉足于这权与利的漩涡之中。在这场博弈中,他所知甚少,但还好……   我还知道,我爱谁,谁爱我。    ☆、第十四回   自打公孙华擢升司空,这座初时只用破砖烂瓦建成的府邸,到如今碧瓦飞甍,琉璃生辉,奇珍异草的华庭。每一位在这里住的女主人,似乎都像被施了魔法一般,只要丈夫出门,便痴痴守着街头巷口,府门庭院。   过去,最初的时候,这里的第一位夫人总喜欢在丈夫出门后弹上一曲,随后便独自在院里打理花草,只要眼角一瞥,就能看到门口的情景。再到后来,第二位夫人进府时,还只是个管事丫头,那时,手头上一没事情,就喜欢去中庭。第一位夫人看中庭有人时,便只是待在房里,做做插花,弹弹古琴。也不知什么时候,这管事的小丫头便成了通房大丫头,有了身孕。不久后,大夫人便被逐出了府,也从来没有人敢过问这件事情。   现在,又有位女子在中庭静静发呆,只是,她没去搭理一旁的花草,而是对着渠中的锦鲤出神。可那眼角的余光,却是与两位夫人如出一辙。那轻浮造作的外表,便像是一副铠甲,防备着自己的脆弱,而那份脆弱又何尝不是一样呢?   当那鸾鸟的视线出现一片衣角,整个人的心情便像是在无边无际的天空遨游。忙起身跑了过去道:“云郎,你回来。”   饶是再多的烦闷,再多的不安,看到阮嬗,他总是笑眯眯的,甚至还有些纨绔子弟的轻浮。“这么乖啊,在等着我吗?”   阮嬗也并不避讳道:“对啊。不知道我对你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秋不见两眼泪流吗?”   公孙公子笑道:“那我可一定不能离开太久。”   “我可以把这句话当做承诺吗?”女孩儿看着男孩儿的眼睛道。   男孩点着头“当然可以。”   阮嬗笑着,她笑起来的两个酒窝总是俏皮带着点神秘,教人捉摸不透。不过公孙少爷却很喜欢。   “事情谈的怎么样?”阮嬗挽着心上人的手臂道。   公孙云微微皱眉道:“不好说啊......”   这话一出,阮嬗便不再提,转而道:“云郎辛苦,一会儿嬗儿帮你宽衣揉背,咱们好好吃一顿饺子。”   “那咱们可要快点走。”公孙云耳语道。   阮嬗嫣然,也加快了步子。   走进房里,女孩儿便随手关上了门。公孙云从怀中取出名册,当下把经过大略说了一遍。阮嬗一听一看,心中的两条线就像是打了结一般,越解越乱,不知是该欢喜还是发愁。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公孙云关切道:“怎么了嬗儿,哪里不舒服吗?”   女孩儿反应过来道:“我只是觉得......”吞吞吐吐,半天才道:“我总觉得杨忠不是真心帮咱们的。”   公孙云道:“没错,杨忠和他之间,似乎有什么约定,可是我也不知道这约定是什么。”   阮嬗埋怨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把话说明白。”   “哼!”公孙云道:“他做什么我管不着,但是谁要动我家,我一百个不答应。就算这公孙府里没有他,也照样活得下去。”   “云郎你莫生气。”说着,忙上前帮心上人换衣道:“是我多话了,这公孙府只要还有你,就绝对倒不了。”   少年呼了口气,闭着眼睛道:“他的确方方面面都胜我数倍,可就算我......”正要说什么不好听的,女孩儿的玉指便挡住了他的话,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我不许你说那些。看着我!”一转之前的谦逊,阮嬗强硬就像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下达一个绝不允许反抗的命令。少年一听,立刻睁开了眼睛。   也就在他睁眼的一瞬间,无限柔情承载着信赖,就像海潮一般涌入心中,那一双星眸的璀璨,就像天上的北极星,永远守护着北方,让他为之一振。   阮嬗道:“我相信你,你有能力,你可以保住公孙府,更可以保住我们的家!”   “我只怕万一……”   “君可曾问,霸王别姬。”公孙云一惊,阮嬗又道:“若有万一,妾为虞姬,君,可愿为霸王。”   这一刻,女孩眼中的波涛渐渐平静下来,像那山间蜿蜒曲折的溪流,溪水西流,更让人心生爱怜。   能配上美人的,便只有英雄。这一点,少年知道。   “我会是齐襄王,而你就是我的君王后。”   阮嬗笑道:“我不想做君王后,我出身风尘,难得你不嫌弃我脏。可我心里,只想做一次卓文君。”说到这,女孩儿的眼眶马上红了起来,鲜有落泪的她,这一刻像是堤坝溃决的洪流。少年立时三刻便慌了起来,捧起女孩儿的脸颊“傻丫头,你说什么呢?你是全天下最好,最干净的,最漂亮的姑娘,能有你,才是我的福分。我会给你最好的……”   阮嬗带着哭腔哽咽道:“你让我把话说完,我只想你可以一辈子真心待我,相濡以沫,哪怕是当炉卖酒,也甘之如饴。”这句话说完,女孩儿再也忍不住,把头埋进他的怀里,放声哭了起来。   少年的心弦早已拂乱,面对着怀中痛哭流涕的爱人,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么的无助。她的愿望并不过分,可也正因为这样,让他觉得自己更加无能。与阮嬗相遇至今,已经过了两年有余。这两年来,他买下了她所有的时间与精力,一有时间便去陪她。衣食住行无不关心,即是如此,还是没有让她相信,自己绝不背弃么?   少年紧紧抱着自己心爱的女孩儿,任她在怀中嚎啕,公孙云知道,他现在能做的,只有这些。饶是他觉得无用,可还是柔声在她耳边轻轻念起一句诗文道:“一别之后,二地相悬,只说是三四月,有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君念。万语千言说不完,百无聊赖,十依栏……”   人们大多都知道司马相如的“凤求凰”,却不闻卓文君的“数字诗”。而这篇诗文却是女孩儿最喜欢的,她惊艳于卓文君的文采,折服于卓文君的聪慧,也向往着她的“司马相如”。   现在,少年在她发间耳语,也像是寒冷冬夜中,天边的一丝光亮,悄悄照进她的心房,静静融化着她心上最冷的冰。念到最后,少年轻轻捧起她的梨花带雨,“我不做你的司马相如,因为我不会让你写下数字诗。”   初听前半句时,阮嬗只觉自己可笑,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有什么资格去要求丈夫的忠贞?那一线光芒的消失,也不是一次了。可当后半句说时,她只恨自己为什么不多去试着相信,为什么要将这个全心全意待自己的少年拒之门外。也许他出身豪门,可她不是一早就知道,他并不是薄情之人。   女孩儿扬起哭花的妆容道:“等一切都结束了,就找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地方隐居好么?”   公孙云笑道:“我答应你。”   阮嬗抽噎着,猛然接上了他的嘴唇。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值得他去相信,甚至,她愿意去相信,愿意去义无反顾的相信。   苦苦的,酸酸的,少年的唇上是这样的味道。他闭上眼睛,接受着她的一切,她的骄傲,她的美丽,还有她的不堪。这一刻,无论是什么样的她,在少年心中,她就是他的妻子,是他今生的唯一。   唇齿之间,少年回应着女孩儿的痴情,将彼此的命运交缠,良久才依依不舍得分开。对着她的含情脉脉,他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我去跟大姐商量商量,你好好歇着,一会儿我们去吃饺子。   阮嬗咽了咽唾沫,轻轻点了点头。   公孙云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慢慢走出了房间。而在他关上房门时,阮嬗的心中,也隐隐有了某种抉择。   公孙云找到公孙沚,把在杨府的经过又说了一遍。公孙沚便笑道:“放心吧,既然杨忠这么说,那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公孙沚道:“册子呢?”   “哦,对了。”少年从怀里摸出名册,便交给了姐姐。   公孙沚拿过一看,道:“这可真是份大礼啊。”转而对弟弟道:“就凭这上面的银两,足够雁门关外打上半年了。”   “真的么?”公孙云道,看着姐姐点着头,自己心里的石头也放了一些,又道:“大姐,我娘……”   一谈到这个话题,公孙沚脸上的笑意便淡了“自打走水以后,我就派了人手去找了。到现在已经加了三倍的人手,可还是音讯全无。”   公孙云原本放下的大石头,此刻,又更加重了。   “不过,她是公孙夫人,想必应该会化险为夷吧。”公孙沚道。   公孙云不耐烦道:“不是大姐,你们还有多少事是瞒着我的。”   “怎么说?”   “公孙府以前发生了什么从来没人告诉过我,不仅如此,从大姐到七妹,我根本不知道你们在忙些什么。别人都说我是公孙府的大少爷,可我却连自己的家是个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你知道的越多越危险。”   “我宁可危险,也不想做一个呆头呆脑的傻瓜!”   公孙云心生恼意,可还没来得及表现在脸上,巴掌却先到了。少年不敢相信这个从来宠着她惯着他,犯了错还包庇他的姐姐,有一天居然会给他一巴掌。“姐……”   “你再给我顶嘴,我就把你的嘴缝上。”公孙沚冷冷道:“有些事情,告诉你还不是时候,而且,我也不是最适合告诉你一切的人。”姐姐送客道:“你走吧,阮嬗还在等你,她刚哭过,你别让她等太久。”   公孙云埋着头道:“我知道了。”   说话,少年便退了出去,摸着脸上姐姐留下的手印,他没有什么埋怨,也没有什么恼怒,只是觉得不甘心。不甘心像个小鸡一样,被所有人保护……“我也想保护你们啊……”少年自语着,静静望着沉向西边的红日。公孙云默默运气,让那脸上的印记消去的快些,等到再看不出来时,便笑了起来,去准备赴佳人的约会。   而此时,残阳的余晖拉伸着翠竹的影子。百步之外已经是飘香四溢,一位妙人也正穿梭在竹林,左拐右绕,来到了公孙渔的小院。   公孙渔呢?似是算好一般,已经备好了最好的吃食,端坐着望向竹林的出口,迎接道:“我算准大姐会来的。”   “今天是冬至啊。”来人笑道。   倩影浮动,来得不是别人,正是公孙沚。   姐姐道:“一个人吃饺子多没意思。”   “所以大姐理所当然会来找我这个做的最好的‘厨子’喽。”   “三弟可是‘食神’啊,怎么会是‘厨子’呢?”   公孙渔笑了笑道:“大姐还是快坐下吧。”   公孙沚一坐下,喜字马上就上了眉梢“三河鲈鱼,四喜丸子,宫保鸡丁,干炸排骨,米酒汤圆,松仁玉米。”大姐咽了咽口水道:“还有我最喜欢的双皮奶和小葱拌豆腐。三弟,你可真是用心啊。”   没等主人搭话,公孙沚便已经动起了筷子。   “大姐喜欢就好。”   “嗯~”公孙沚道;“三弟,你的厨艺越发长进了,太好吃了,这小葱拌豆腐里你放了什么,清爽之中还有点甜甜辣辣的。”   公孙渔得意道:“我放了几滴窖藏十五年的青梅。”   “嗞嗞嗞,这种美味啊,只有你做的出来。”公孙沚咽了口菜道:“不过只为几滴就开掉一坛,好浪费啊。”   三弟笑道:“只要肯动脑子,当然能找到不开封就取出酒的办法。”   “要不说你是神算子呢。不过啊,今晚我只要负责吃就行了,其他的我可不想记。”公孙沚道:“咱们今天饺子是素馅儿的么?”   “大姐最喜欢的韭菜鸡蛋。”   “要不说兄弟里你最悉心呢。”公孙沚叹了口气道:“哎……去年,咱们还是一起吃呢。”女孩儿看着周围空置的碗筷座椅道。   月可以再圆,可人却再难相聚。难道聚少离多,才能算得上牵肠挂肚?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只有她自己望着天边的月亮,默默送上一份祝福,托与长风,寄于明月……    ☆、第十五回   月上枝头,冬至的兴致渐渐淡下了下去。一片枫海之中,倩影浮动,一步轻,两步重的公孙沚摇摇晃晃得与一地波澜共舞,即使醉了也显得那么优雅。这样的她也只在关上闺门之前,刚回到自己的房间,床沿的金铃便响了起来。   公孙沚转动桌上的青花瓷,房里的暗门便也缓缓打开。   水红的罗衫本就修身,可穿在她的身上却显得宽上许多,憔悴的脸色也显然是伤心了许久。手里正捧着一个釉白的瓷瓶,呆呆道:“大小姐。”   “你会来了,事情办的怎么样?”   侍女道:“有一个好消息,喝一个坏消息。”   “先说坏的吧。”   “六公子他……”她深深吸了口气道:“他在这。”   公孙沚登时愣住,手里的前朝官窑跌落在地,咕噜噜得滚到一边,“啪”得一声碎成几片。演出一副伤心欲绝,失魂落魄得样子道:“你说什么?”   “这是……六公子的骨灰。”   “哈……哈哈……”公孙沚摇着头道:“你胡说,他可是天下第一快剑,他怎么可能有事,全天下谁能杀的了他!”   “是剑盟盟主,道生一剑,曲如一。”   “曲如一……”公孙沚的牙间狠狠发出声音,暗暗道:“我一定要杀了你。”   “好消息是,都已经准备停当,随时可以攻入剑盟。”婢子的话语透着无限的哀怨道:“属下愿为先锋即刻杀入剑盟,手刃曲如一。”   “曲如一现在在哪!”   “城北梨园。”   “现在是什么时辰。”   “申时。”   “子时散场,马上动手。”公孙沚取下一副金丝软鞭,披了件披风便随侍女从密道离开了房间。也几乎在同一时刻,公孙渔赏月的宁静也被打破。漆黑的人影在黑暗之中渐渐明显,随之而来的,便是他希望听到的答复。也就在他正要退下的时候,一根银针贯穿了他的脉门,死亡的颜色,也迅速从手指,蔓延到了全身。   公孙渔慢慢抬起手,一只乌鸦便扑腾着翅膀,落在了他的手上。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白纸,小心得卷好,藏进了乌鸦脚上的竹筒里,手指一抬,黑色的羽毛便融入了夜色。“去吧,你该回家了。”公孙渔沉吟道:“该结束了,都该结束了。”   他的手搭在轮子上,推着自己离开了院子,去赴一场早已计划好的约会……三两步走,就是万水千山。四五人聚,便是千军万马。五色的油彩一笔笔勾描,生动的脸谱一点点夸大。一回眸,是眉目如画;一掩袖,是柔肠牵挂。身段婀娜,花腔婉转,衣香鬓影,花影重叠,再现了多少离合悲欢,演绎了曲终人散。   台上的花旦摆着幽柔的身法,一个眼神的哀怨付了多少辛酸,让台下的看客无不是青衫湿透。坐在正中间的人已经是涕泗横流,座椅四周全是他用掉的手帕。左右触动心弦的看客饶是胸中郁结,可看了这位死了爹一样的主,都不好意思再落泪了。   灰蒙蒙的头发在脸上乱成一团,他又偏偏好穿一身白衣,如此这般毫无顾忌得痛苦落泪,可不是让人觉得死了爹么?可若是加上那柄纯白一身的剑,却像是白无常一般,哭的越是厉害,反倒显得凄厉。白无常在的地方,一定是会有死人的。   一只寒鸦掠过,把不详的声音带到天际,合着戏子啼哭,催人断肠。让左右看客都不禁觉得心生寒意。   右边一个书生模样手执一把铁扇,开开合合,反反复复。左边一个身材壮硕,似是西北大汉,一把精钢重剑躺在桌子上,一只粗壮的大手转着两个铁蛋子,也是转转停停,静不下来。   身后的隶属倒是把戏看的动情,时不时还跟着低声常喝几句。   “好戏啊,好戏啊。”正座上的人拉着哭腔,没说两句又哭了起来。   鸣锣一响,戏子也慢慢收了声音,摆出一副绝妙的身段让一天的辛劳落在最美的一刻。也引来无数叫好。   等欢呼声落,梨园门外又响起一个清脆的掌声,温声道:“果然是好戏,难怪让曲盟主如此流连。”   话音未落,长剑已出。二三十柄长剑几乎在同一时刻拔了出来,出手稳,快。每一个人都绝对是当世一流的剑手。   只可惜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她见过当世最快的剑,饶是这些剑手已经是炉火纯青,可又怎么能入得了她的法眼?   “哎~”白衣剑客用平常的语调道:“不得无礼。”他用手边的帕子捂了捂脸,起身把乱掉的头发随便一束道:“这不是公孙姑娘么,什么风把您吹到敝人这里了。”   公孙沚若无其事得笑道:“自然是听闻盟主您到了这洛城,前来尽一尽地主之谊啊。”   “哦?”曲如一笑道:“是啊,公孙姑娘是最讲礼数的。之前不就是因为我太渊十三剑在江浙招呼不周,结果去奈何桥喝汤了吗。”   “非也。”公孙沚道:“那十三个败类在江浙作威作福,擅杀无辜,奸淫妇女。官府也无甚作为,当地百姓是敢怒不敢言。晚辈替您清理门户,您为何不肯领情呢?”   “哈哈哈哈!”曲如一大笑道:“滥杀无辜,您公孙姑娘认第二,敝人可不敢认第一。旁的不说,太渊十三剑的老大本就是我曲某人自己的徒弟,他的品行,我还是知道的。”   公孙沚笑道:“曲盟主是老江湖,自当听说过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公孙姑娘是说我曲如一老眼昏花,有眼无珠不成?”   “若是曲盟主非要对号入座,晚辈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今晚晚辈前来只问我六弟。”   曲如一笑道:“怎么?难道只许公孙姑娘不仁,就不许我不义吗?”   “你承认了?”公孙沚脸上的笑突然冷了下来道。   “有什么承不承认的。”曲如一道:“他能在我剑下活着到川蜀,本来就是件运气很好的事情。我让他多活了那么久,难道公孙姑娘不该谢谢我吗?”   “既然你承认了,今天也就不必活着走出这了!”公孙沚一抬手,四面八方的茶楼酒肆门窗洞开,每一扇窗上都布满了劲弓强弩。没等公孙沚再言语,便也近乎同时将千百支箭一起射出,眨眼的功夫都没有,天空便已经是蓝光闪闪,蔚蓝一片。所有的人都看得出来,每一支箭上都淬了剧毒。   周围剑手忙挥舞起手中的三尺青锋,使出浑身解数,生怕被伤了一星半点。一时间,蓝色的箭矢碰击上青光一片的剑锋,迸发出几点红色的火光,煞是好看。可如此好看的景色,却也是要命的。   但曲如一却是不慌不忙拔出长剑,身法腾挪,将飞来的箭矢一一拨开。他出手并不算快,可剑路却无疑是最短的,他剑动的同时,手、眼、身、法、步也随之应和,他的人和他的剑早已经融为一体。现在,他又不急不慢道:“原来公孙姑娘早有准备。”   “今天哪怕是用最下九流的手段,也要让你死在这!”   “公孙姑娘如此厚爱,曲某人怎么能不准备好回礼呢?”话音一落,那原先天网一般的箭雨,竟渐渐从暴雨变作大雨,又慢慢小了许多。   公孙沚一惊,回望四周,窗台门外,她预先埋伏的弓箭手正七七八八得趴着。再唤死士时,也竟一个都没有回应!   “哈哈哈!”曲如一大笑道:“没想到吧公孙姑娘,饶是你放毒箭伤了我一干属下,可你不会真的以为你带着一个婢女能斗得过我曲如一和南星子跟金刚剑吧。”   “哼!”公孙沚娇喝道:“今天我就跟你拼了!”   公孙沚还未出手,身旁眼神空洞的婢子便已经抢先一步,足踏中宫,广袖一甩,两条天蚕丝带便如长虹一般直取要害。正要得手之时,只听一声闷雷,两条丝带就像是一根被折断的哨棍。   那粗壮的汉子喝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而婢子呢,只是把内力一散,那两条丝带登时又如布帛一样收了回来。饶是金刚剑挡下了这一击,可这大汉的虎口还是隐隐发麻,心道:这小妮子什么来头,竟有这番功力。还没等收势,公孙沚的软鞭已然到了面前,这一鞭迅疾之快如毒蛇吐信,饶是南星子用铁扇搭了一下,可还没待内力卸了,那鞭头便蛇一样一弯身子,便绕过铁扇冲曲如一扑了过去!   曲如一心头一惊,也不得不退了一步。   这不退不打紧,一退之下,公孙沚一个“鹞子翻身”,长鞭一抖“相柳引路”突上前去,霎时间鞭影纷飞,变幻莫测,端的如九头蛇一般,凶猛非常。南星子金刚剑两人刚刚见识了她出神入化的本事,内力拿捏恰到好处。那小丫鬟已经是炉火纯青,可与公孙沚一比,却是大大的不如。当下谁也不敢硬接,只得躲闪开去。在想出手,婢子的凌云袖已然到了脑后,当下是谁也顾不得谁,只得回防。   饶是公孙沚来势凶险,曲如一还是不急不忙把剑伸了出去,长剑一转“紫气东来”,白色的光影便化作一团。长剑与长鞭交击之时,便死死咬在一起。双影定时,那长鞭便如藤蔓一般,死死缠在长剑之上。皓腕一抖“神龙摆尾”,鞭尾便先甩了出去,也不知曲如一何时动了身法,堪堪扫到面门。可高手过招失之毫厘便是差之千里,只见曲如一也跟着把长剑一甩,自己脱开束缚。   而婢子一边双袖一出,饶是迅猛至极,可还是被挡了下来。南星子铁扇一开便如盾牌一样,金刚剑的重剑一横也足有三寸。可重剑虽重,也不过长出一尺,铁扇则是像短剑长短,可凌云袖一展便有一丈多长。南星子和金刚剑也只是护得住内八圈,几次三番想欺身上前,可没进一步,那婢子便又退上几分。虽说他们一个个轻功不弱,可若轮身轻如燕,本就女孩子多些优势。他们想近前相搏,婢子却只是远处游斗,进不得,也甩不掉。   再说那曲如一解了长鞭持剑的手便是一松,左手并指成剑便是“仙人指路”直取膻中,公孙沚收势未成,纵身一跃便是“燕子三抄水”,一分也不敢沾上曲如一的“剑”。正待落地之时看也不看反手就是一鞭,哪知正正对上飞来的长剑。针锋相对,只见火星四溅,下一刻,长剑便腾空而起。需知道“枪怕圆,鞭怕直”公孙沚能以一鞭之力击退曲如一投来的飞剑,内力精纯已经是惊世骇俗!   可下一刻本该跌落在地的长剑登时腾起,一如长龙一般,盘旋而归。仔细一看,曲如一的手上正系着一根几乎看不见的丝线,以线御剑,曲如一的内力也的确能称得上登峰造极。可公孙沚不管这些,当下足尖一点便如离弦之箭,自己迎上前去。曲如一横剑当胸只待后发制人。公孙沚见状,皓腕一转,脚步一顿,长鞭运足内力缓缓逼近,更如黑云压城,危城欲摧。长鞭而至,隐隐夹杂着风雷之声!   曲如一见势不妙,饶是一个“铁板桥”躲过可还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还没反应过来,公孙沚的“八方风雨会中州”已然袭到。不同于此前的灵动诡异,借未尽的风雷之势,更多了几分霸道凶猛。曲如一长剑离手,五根手指叮叮当当弹着长剑,或剑柄,或剑锋。如果说公孙沚的攻势如同狂风呼啸,那曲如一便就像是风眼中的叶子,虽然飘摇不定,却丝毫伤不了自身。   另一边婢子闪躲游斗,可终究是以一敌二,当下额头已经是香汗密布。金刚剑与南星子似是看破了这一点,当下只守不攻。一个倒踩七星步,一个足踏九宫八卦,两人均是以自己最擅长的方法连消带打。   眼看着婢子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多,淋漓的香汗也渐渐湿了衣衫。手中的两条凌云袖也开始不如先前把握的更有分寸。可越是如此,心头那个少年的影子便越发清晰,胸中的怒火也越发不可收拾。看着那丹唇之间渐渐透出一点瘆人的殷虹,两人心中具是一惊“天魔解体大法”!   那方寸白绫再次袭来之时,饶是两人扎稳了马步,“卸”“带”两诀恰到好处,还是被击退数仗,余劲还未卸下,那丝绸瞬间又化作七星宝剑。再闪躲开时,两人的脸上都挂上了彩!   婢子的凌云袖法越发迅疾,两人也只道:苦也!   现在,她的口中散发着怨毒的声音,手上的招数也是招招狠辣非常,那曾经的一颦一笑一回眸的片段,都在她的脑海不断上演。原本已经流干泪水的眼睛,竟又泛起了涟漪,只是,这涟漪是那彼岸的花色,断肠的别离,此时的她,舍弃了人的身份,去化作一个的厉鬼,只为回应心中,那最炽热的感情。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是亲情?或是,爱情?她只知道,他是她的英雄,是她的信仰……    ☆、第十六回   冬,让天地间的一切都变得肃然,当世间万物都归于沉寂,那天边的一弯新月便成了最万众瞩目的焦点。悬挂于空,比任何时候都更显得皎洁明亮,也一如白玉一般玲珑剔透。虽然不如仲秋月圆之时的完满,可却也称得上是别样的离愁。   离愁,别离之愁,可是是谁与谁的别离,又是谁与谁的相遇呢?   月下本应广袖起舞,沉鱼落雁的倩影,此刻,却像是阴曹地府的冤魂,也只因这一份离愁。殊途之别,生死之离。还有什么能比得上如此的断肠?那原本只为一人舞的惊鸿,已经化作一条逆天而行的蛟龙,在这寒冷而肃杀的冬夜嘶吼狂怒。那婢女曼妙的身姿舞动着凌云飞袖,两行血泪,一片红唇,让这一切显得如此清丽哀绝。   可最美的,往往就是最要命的。   所以欣赏着这一番绝妙的两人正处在性命攸关,正岌岌可危的地步。   “天魔解体大法”原是江湖之中的邪派武功,名门正派自然是嗤之以鼻。这功法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在短时间内将自己的武功修为提升数倍甚至数十倍。可一旦如此,即使能侥幸活下,也要大病一场。   初时饶是依靠远处游斗还不至于落得下风的婢女,此刻近身相搏,两人心中还是一凛。南星子和金刚剑原想拖着她到油尽灯枯,到时自然可得胜,可只是第一招两人脸上便都挂了彩。几个回合下来身上的伤口虽说并无性命之忧,可也已经是大大小小十几道口子。可曲如一与公孙沚缠斗,一时间难分伯仲,又如何能遁地而走?两人心中也不禁同时:苦也!   那两条织花绣鸟的带子,此刻就像是招魂的白帆,稍不留神就要被夺了魂魄。初时还有反抗的余地,可三招过后已经是只能退守。每一招都险到极致。   她心心念念着自己的公子,又多想回到看他练剑为他奉茶的日子。只可惜,死掉的人,再也回不去了。每念及此,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凌云袖法中也陡然多了几分他“绝影剑法”的路子。当下剑法化到袖法,威力更是了得。见过他剑法的人,除了曲如一,本就都已死了,南星子和金刚剑也只是有所耳闻,可现在对上,片刻之间也想不出破剑的法子。也只好用兵器护住自己。   可当他们有这个念头的时候,就已经输了。   她长袖一收,蹬墙疾上,似要赛过那从不停息的时间,追回与常伴左右的岁月。饶是二人眼中还留着她的身影,可她的手刀已经重重砸了过来。饶是南星子开扇如盾,挡了下来,可袖中的丝绦一出,也再没了还手的法子——他,也已经死了。   “至少,我可以去见你了......”她的口中如此喃喃,一口气松了下来,面如金纸的脸上,也终有了笑的模样,永远,停留在了她与公孙浔的时光。静静躺在地上,让几滴鲜血,沁润一朵寒冬之中奄奄一息的野花。   全心全意应对“道生一剑”曲如一的以线御剑,对于她的死,公孙沚的心里除了愧疚,便只有一句“对不起”。她知道,如果带她来,她会抱着必死的决心,也绝对不会再活着离开这里……   可现在的情况不允许她去想任何事情,仅仅是她最后走时的诀别,只是眼睛一撇,曲如一的剑便悄无声息得到了脖颈,饶是闪躲的快,还是被削去了一缕青丝。一开始两人过招还有来有往,可她走后,若是说公孙沚的心中没有一点点的触动,是绝不可能的。可也就是这一点点的触动,让曲如一占尽先机。他的人似乎也已经像他的剑一样,冰冷、锋利。死亡,虽然是很平常的事情。但他的眼中,别离,似乎也变得平常。   也正因如此,他的剑才更加可怕,仿佛是掌管世间法则的天神。   两人之间鞭影纷飞,宛如天边倾泻而下的流星雨,将两人笼罩其中。曲如一的剑并不算快,可他总能从意料不到的地方进攻,而他出手的每一剑绝对是致命的,也像是那流星雨中恒定不变的银河。   最开始的势均力敌在一阵撕打之后,公孙沚已经渐渐落了下风。而曲如一的剑如果说一开始是一片随风而走的落叶,现在却像是势如破竹的猛火。公孙沚也渐渐意识到,曲如一的每一次出招都积累着之前招数的余劲。饶是每次只有一点点,可架不住时间一长,聚沙成塔,聚土成山。   公孙沚心道:要是继续与他缠斗下去,必然落败。   当下将长鞭一软,缠在他的长剑之上,突然近身,一掌推出。曲如一面不改色,另一只手握着剑鞘一拳打出,却像是泥牛入海不见踪迹,反而是自己收拳不得。当下只得以内力相搏,与公孙沚较上了劲。   如果说剑法招式还有灵光一现,一日胜十年的办法,那内力功底是半点投机的办法也没有的。两人这一出手,一下子便拼上了内功。如若有人先收掌,那必然被对方所伤,胜负也就高下立判,所以内力相搏唯一的结果就是一方先油尽灯枯,不死不休。   公孙沚女儿之身所习的内功也是阴柔一路,而曲如一的内力混杂诸多门派的一些残余,虽然雄浑霸道,可若轮精纯,和公孙沚一比却是不及。   初一对掌,公孙沚只觉得曲如一的内力山呼海啸得压了过来,可下一刻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当下避重就轻,让那较为凶猛的一部分以自己的内力抵消,而那相对薄弱的一部分便再做一次削弱,这样一来,自己便有了还手的余地。心念一转,将剩余的内力凝成一线,打入曲如一的经脉之中,所攻之处皆是要害大穴。   饶是曲如一内力的把握恰到好处,可与公孙沚相比却是相形见绌了。但时间一长,公孙沚脚下的土地也深深陷了下去,在看曲如一,如今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落下,也并不是游刃有余。   虽说公孙沚知道公孙浔还活着,可曲如一动手重创他的事情仍是不争的事实。现在虽说觉得每一刻都像是在油锅一般,可自己心中也只有打赢曲如一一个念头。   可曲如一却不这么想,这个经历了无数次生死才爬到天下第一剑的剑客,也曾见过不少年轻的武痴,但公孙沚这般双十年华却有如此内力的,着实是让他吃了一惊。他呢?好不容易得到的“天下第一剑”又如何甘愿死在一个小姑娘手里呢?可如果说没有一点后悔,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要是早知如此凶险,他宁愿受她一鞭。现在倒好,整个人都像是置身在寒冰地狱一般,额头上原本因为对掌而冒出的汗水,竟然慢慢停止了滑落,凝结成了碎冰!   而他们之间所迸发的内力正绵延不绝向两人四周扩散,曲如一的身旁,渐渐凝结成一地白霜,而公孙沚的身后的几棵杂草也加速着枯萎。   “啪、啪、啪。”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忽听四下几声掌声。声音本不算大,可在这万籁俱寂之处,却是十分清晰。跟着掌声之后的,便是拐杖点着地面的声音。可即使知道有人来了,两人仍然不敢把定在彼此身上的眼睛松开半刻。   “不愧是大姐,对上‘天下第一剑’也能逼入如此境地。”   现在曲如一已经不必猜,公孙沚也不用去想,就是“算无遗策”——公孙渔。   拄着双拐的少年一步一步走了过来,每一步都极其稳重,在地上留下坑坑洼洼的印记。   而这两人现在仿佛是两尊雕像,一动不动,这个时候谁先分神,谁就一定输。   “大姐,今天真是要谢谢你。”少年转而道:“曲盟主,今天小可也要谢谢您了。”他笑道:“谢谢你们给了我这么好的机会,让我可以亲手杀了二位!”   虽说这话说了出口,入了两耳,可他们还是一动不动,像是他口中的二位并不是自己。   少年又道:“我知道,你们都有疑惑,可这疑惑,你们也只能去问阎王了!”。“了”字还没出口,公孙渔的袖中已经射出两支碧光闪闪的牛毛细针,就像是判官手中的毛笔,沾着千年不散的浓墨,在生死簿上静静一笔一划得写下两个人的名字。   那恶毒的宣言伴随着浓浓的杀意一步步逼近,从他袖中发出的那一刻,仿佛上天都觉得不公,故意慢下了时间,好让他们再有争取的机会。可那两人仍然是难解难分,谁也不肯先让一步。   “哈!”   眼瞅着那死亡的界限一步步逼近,也就在最后一步将要落脚之时。   说时迟那时快,两人瞬间同时法功,将彼此退了开来。满脸笑意,不约而同得望着少年。   “怎么会!”那人一惊,却再没有下一个表情,曲如一的长剑,公孙沚的软鞭,已然刺透了他的心脏。   而他,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颤颤巍巍得看着自己胸口的窟窿,一口鲜血涌出,自己也倒在了血泊之中。“现在,你该好好问问阎王是怎么回事。”公孙沚道。“这次,真要谢谢曲大哥了。”   曲如一笑了笑道:“哪里哪里。这次更该谢谢公孙姑娘费心,帮我除掉这一干叛徒。”说罢,御剑一收,还不忘在南星子和金刚剑的咽喉留下两条殷红,毫无声息得把长剑收入剑鞘。拇指之上,正戴着一枚着色诡异的扳指,形制竟然与公孙华手上的骨戒异曲而同工。曲如一道:“想不到公孙姑娘的‘长生诀’竟已精进至此,若是再过几年,内力之上曲某便再难是对手了。”转而叹了口气道:“只是,可怜了这位美人。”   公孙沚眼角低了低,道:“她我要带回去,不论怎样都要勉力一试,想办法让她活下来。”   “因为‘快剑’么?”曲如一戏谑道。   公孙沚冷冷道:“曲盟主,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曲如一忙正经道:“怪我怪我,‘快剑’面前,还望公孙姑娘多解释解释。他日若用得上剑盟的地方,曲如一定当竭尽全力。”   “蓬莱门和剑盟本就同气连枝,互相帮衬是应该的。”公孙沚道:“那沚儿就先告辞了。”   话没落地,公孙沚已经抱起了面如金纸的女孩儿,静静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曲如一望着她的背影,不由得佩服道:“师叔真是培养了个好徒儿啊。”再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南星子和金刚剑道:“我曾经,也有这个很可爱的徒弟……”   曲如一的若无其事与嬉笑戏谑在这一刻慢慢落下,从怀中取出一支做工精细的小竹笛,轻轻吹着一首过往的歌谣……   温暖悠扬的旋律落入另一人的耳中,他的身影,也渐渐隐去。只留下了曲如一,一支笛,一把剑,一只影,一个人。   偌大的公孙府在这一轮明月之下,安静的像一个熟睡的孩子。它的少主人身披寒衣,轻轻踏过一片琉璃回廊,红砖翠瓦。   那绮罗帐下的玉人独自枕着一双鸳鸯戏水,盖着一床鸾凤鸣和,静静望着墙上的一幅图画发呆。画上,一对青鸟正舒展着双翼,在一片晴空白云之下,碧海蓝天之间,自由翱翔。直到听见门外熟悉的足音,才连忙笑着闭上了眼睛。   少年小心翼翼得推开房门,却还是免不了发出“吱呀”的声音。蹑手蹑脚得脱了衣服,偷偷钻进了被窝,悄悄看着她“熟睡”的侧颜,少年也不禁笑了笑,在她耳边轻轻道:“嬗儿,睡着了?”   女孩儿禁不住痒痒,一下子红了脸,少年也“噗嗤”笑了出来。   阮嬗侧过身子娇嗔道:“你上哪去会情人了?”   公孙云一脸无辜道:“冤枉啊,我差点回不来。”   阮嬗一听,突然发现他发上的夜露,忙道:“怎么回事儿。”   “就是去围观了一下我大姐和曲如一的决斗。”公孙云道。   “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天下第一剑’么?”阮嬗惊道。   公孙云笑道:“对啊。”   阮嬗虽是一惊,可眨眼的功夫便放下了心道:“看来是大姐赢了。”   “你怎么知道的?”公孙云道。   阮嬗道:“如果是你大姐败了,你还能这么衣衫齐整的回来么?”   少年笑道:“要不说我的嬗儿冰雪聪明。”   女孩儿嗔道:“我知道你是怕我担心,可以后不许不告诉我就出门!”   “好!”公孙云承诺道:“我保证!”   “不行,我要罚你。”   “啊?”公孙云无可奈何,看着她坚持的眼神也只好道:“那好吧,怎么罚啊。”   阮嬗低着头,一双玉臂像滕蔓一样缠着少年的腰,把头埋在他的怀里道:“罚你一辈子不许离开我。”   公孙云笑着,一双眼睛带着春风一般看着怀中的佳人,抬起她的下颌,对着她的眼睛道:“我领罚。”   两片冰凉的嘴唇慢慢靠近,阮嬗蝉翼一般的睫毛缓缓垂下,静静等待着归人的温度。彼此的眼睛轻轻闭上,在相吻的瞬间,感受着对方的温柔……    ☆、第十七回   “在哪……”   “你在哪……”   “出来……”   “在哪……”   春光暖烛,绮罗帐下,那个年少的孩子紧闭着眼睛,口中喃喃着呓语,惊了枕边的妙人,连忙起身轻轻唤着情郎的名字。好不容易才让少年睁开了眼睛。   看着身边的佳人,公孙云长舒了一口气。   阮嬗关切道:“还好吗云郎?”   公孙云回了神,便道:“只是,做了个很不想做的梦,梦见了一个很不想见的人。”   妙人想了想道:“是他吗?”   少年点了点头,一只手搭在额头上道:“起先,梦见了和杨勇比武,后来我看见,娘在台下。”公孙云眯起眼睛,试图重现着梦中的情景道:“后来,我想去找娘,结果她看了我一眼就走了,于是我就在后面追,追啊追……再后来,娘拐进了一个岔路胡同,我就跟丢了,然后进了其中的一个胡同,发现不对,就翻身上房去看,结果也没看到娘的影子。”   妙人静静听着,少年继续道:“然后我下来,就沿着胡同到处跑,逢人就问见没见到我娘。问了很久,然后天空突然掉下来纸钱。跟着迎面就过来一队送棺材的,棺材里面……”少年想到这,不禁咽了咽唾沫,浑身上下也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少顷道:“还好你把我叫醒了。”   阮嬗柔声道:“许是白天太累了,我去帮你煮一副安神的汤药吧。”   “没事。”公孙云摇着头道:“我就是觉得这梦实在是太诡异了。”又道:“你说会不会……”   “你不是说他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吗?况且他还教了你武功,应该,不会吧……”阮嬗宽慰道:“要不然明天一早,咱们去城外法源寺卜一挂看看?”   “有道理。”公孙云道:“周易星象,我不在行,嬗儿你说的对,明早咱们去看看。”   妙人浅笑道:“那就先睡吧。”   少年点了点头,看着怀中的佳人,心中的惴惴不安多少还是有了些慰藉。当下也强笑道:“放心吧,不论发生什么,都还有我呢。”   阮嬗笑着点了点头,双臂慢慢抱住了这个装作镇定的孩子。她并不比他大多少,可此刻,这一双温暖纤细的素手,正覆着他冰凉的手背,宛如一个哄着梦魇婴孩入睡的母亲。   阮嬗知道,这一刻,她就是他漆黑深夜之中,唯一的一线光明。也许终有一天,他的世界,也会有一轮太阳,也会让她这一点光芒变得不再需要,但她愿意,即便真的有那一天,她也愿意在此刻守护在他的身旁,也不后悔自己付出的真心……   第二天一早,公孙府便备下了轿子,以“为雁门祈福”的名义,鸣锣开道,一路上自然没人阻拦。   阮嬗陪着心上的良人坐在同一顶轿子里,现在,她牵着他的手,公孙云的掌心一阵一阵冒着冷汗,整个人不仅一动不动,还偷偷咬着嘴唇。   可在关注自己的人身旁,哪怕是一点点的不同,也会暴露无遗。现在,饶是阮嬗的心里也染上了不安的情绪,可看到身旁良人紧张害怕,收缩的瞳孔,自己的心里却越发镇定。她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看着她,如果是平常,他马上就会发现,可已经快要到法源寺,他还是同一个表情。   阮嬗慢慢摸到袖中的一管响箭,脑海中又泛起老管家的声音“老朽知道公子为了公孙府的安全,不会带很多人出去,所以我自作主张调了一队暗卫,只要这响箭发出来,自然会有人接应。”   “公子,咱们到了。”   公孙云强行定了定心神,疏松了两手的经络,虽然还是有些发抖,可已经做好了出现一切意料之外的准备。   少年应了声“好。”转而唤的妙人道:“嬗儿……”   妙人颔额轻点,笑道:“放心吧,没事的。”   少年深吸了口气道:“我本来想把你留在府里的。但是我想过了,现在你在我身边,我才能最好的保护你,唯独这件事,我不能交付他人。”   城郊山下,等候多时的小沙弥连忙紧走几步,迎了上来,双手合十道:“阿弥托佛,方丈得知公孙公子要来祭拜,特地让小僧再次恭候。”   少年迈出轿子,回身小心翼翼得接阮嬗出来,转而也双手合十道:“有劳小师傅了。”   木纳的小沙弥笑起,似乎对这个称呼很是满意,便道:“公子和身旁的姑娘请随小僧来吧。”   两人一同道了谢,便随着小沙弥一同上了山。上山的路并不难走,可台阶却也不少。少年轻轻握着女孩儿的手,慢慢跟上。公孙云此刻,哪怕是树叶动上一动,都要打眼看去,究竟是不是有人,一双腿早已没有了蹬阶的感觉。阮嬗呢?随着他的脚步,也从没慢过一步。   等到走到寺庙门前,方丈大师已经带着一干人等候着这两位姗姗来迟的贵宾。公孙云在朝中无品无级,可有公孙府公子的头衔,已经是足够的特权。   少年也不是不知礼数,当下忙先作了个揖道:“有劳方丈大师。”   “公孙公子为国祈福,老衲自当相迎,请。”   “请。”   踏入寺门,公孙云的双手便藏在了袖子里,阮嬗一看,又想起他在最初缱绻时的话语。   紫萝索下,鸳鸯帐里,坦诚相拥的一双璧人,正吐露着萌生的情愫。   “奴家还不知公子真实姓名?”依偎在怀中的人轻语道。   少年笑道:“佛曰,不可说。”   女子娇嗔道:“既已相许,何来隐瞒?”   “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只是……”少年道:“除了我娘,我不相信任何人。”   女孩儿争胜道:“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全心全意的相信我。”   她做到了,现在,在少年的心目中,她已经和她的母亲一般重要。所以他的每一个小习惯,她也都知道代表着什么。   他的手已经藏在袖子里,而袖子里正藏着一对削铁如泥的短剑,他已经准备好应对一切将要发生的事情。   “方丈大师别来无恙?”   “托公子惦记,自上次一别,还算硬朗。”看着少年身旁的妙人,老方丈也不禁笑起。   “方丈大师为何发笑啊?”   “老衲只是见有情之人终成眷属,为公子高兴啊。”   少年一听,也笑了起来“什么都瞒不过方丈大师啊。”又道:“也是晚辈忘了介绍。这位阮姑娘便是晚辈未过门的妻子。”   妙人垂首,有礼道:“小女子阮嬗,幸得公子垂怜。”   法源寺作为京畿第一寺,自是宏伟,从前门到大雄宝殿的路上,一老一少,一问一答,关于佛法倒的投机,也是不亦乐乎。   跪于佛前,一心虔诚。一双有情人手中的签筒发出最诚恳的祈愿,等待着面前金佛的答复。   只听“叮叮”两声,竹签落地,阮嬗先帮他捡了起来,交给了少年。方丈笑道:“阿弥陀佛,这是上上签,公子的梦魇,想是思虑过多吧。”   公孙云一听,便喜道:“既是如此,真是多谢方丈。”   老方丈又问向阮嬗道:“还不知女施主抽中了什么签呢?”   “信女还正要请方丈解签呢?”阮嬗说罢,便将自己手中的签递了上去。   老方丈“呵呵”笑道:“真是意外啊,公子与姑娘,真是心心相印啊。”   少年问道:“方丈大师此言,从何说起啊?”   老方丈将两人所出的两支签放在公孙云眼前,少年才猛然发现,两支签竟然是签文一模一样的上上签!   老方丈答道:“这两支签,无论是因缘或是安康,都是上上大吉。公子无须担心啦。”   公孙云再喜,便道:“晚辈愿为寺中添些香油。”   老方丈示意左右,便将名册递了上去。趁公孙云专注时,悄悄对阮嬗道:“女施主手好快啊。”   阮嬗一听,笑道:“方丈大师何出此言呢?”   “姑娘方才在递给公孙公子时,是把自己的签和公孙公子的签换了吧。后来,又交给老衲这支,则是在签筒里又抽出来的吧。”老方丈望向少年道:“公孙公子原本抽到的那支签,现在,应该在女施主身上吧。”   阮嬗笑道:“方丈大师好眼力。”   “你们背着我在说什么呢?”少年凑上来道。   老方丈打着哈哈道:“老衲在说公子虽然放荡形骸,但本质不坏,又是性情中人,希望这位女施主能好生珍惜啊。”   阮嬗笑道:“那是一定的,公子无双,得此良人小女子自当好好珍惜。”   “方丈大师过奖了。”听两人这么一夸,公孙云更乐了,当下,双手也从袖子里抽了出来。哪知就在这一刻,老方丈双掌齐出,如罗汉伏虎!   阮嬗见公孙云有危险想也不想就合身扑了上去。说时迟那时快!公孙云一手拨开阮嬗转了几个圈便将妙人拥入怀中。另一手并指成剑,直夺脉门。也就在他出手之时,老方丈才猛然发现少年两指之间更有一根银针,银针虽短,可在他的手中便如一柄短剑,招数端倪,变化莫测。   老方丈收势不及,只得两手一叉,将公孙云的招式以一个“托”字诀化了开来。“你不是方丈!”公孙云喝道:“你是何人!”   说话间,‘老方丈’借力下沉,便是一路鸳鸯腿法。公孙云一手抱着美人,一手连消带打,虽不至于落败,却讨不了半分好处。   “青鸾,你为何还不动手!”‘老方丈’喝道。   公孙云虽是听了这话,却是不为所动,仍是紧紧护着怀中的妙人“老匹夫你休要胡言!”   当下一掌推出硬接下一脚,虎口登时生疼,心道:怎是个女的!再看怀中的阮嬗被唤这一声却是呆若木鸡,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而四下的僧侣,现在确是空无一人。   ‘老方丈’复而又上,公孙云的手中已经弹出一柄短剑,可这老和尚似乎早已洞悉他的武功路数,一招一式都能轻描淡写得躲开,瞬间打的公孙云只有招架之力。   正自交手之时,怀中的阮嬗突然翩跹而去,也不知何时从他的袖中顺走了自己的短剑!公孙云呢,毫不在意阮嬗的举动,两手并用,也堪堪扳回一城。   可那‘老方丈’却笑了。原来,本应在公孙云手中的另一把短剑,现在在妙人手中,已经是一招“玉女投梭”攻向了他。身姿曼妙,步法凌波,虽是要命,却也是翩若惊鸿,为之倾倒。   ‘老方丈’见状心下一振,步法更像漫天冰雹一般打了过来。公孙云忙于招架,妙人手中的寒光一步步逼近,也只听一声裂帛,将这一场“杀戮”画上了句点。   只见那短剑划破公孙云衣衫之际,剑锋一转,直取‘老和尚’涌泉穴!那‘老和尚’一笑,足尖一点,便轻而易举得落在三丈开外,哈哈大笑。   原来方才那一招虽然来势凶猛,却只是虚招,毫无劲力。   两人一下子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弄的是一头雾水,下一刻,那‘老和尚’将自己的面具撕下,乌黑亮丽的秀发便如瀑布一般冲了下来。   看到面具下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得面容,少年也由惊到喜。   单唇轻启,说出的话语,更让两人喜上眉梢。   “我现在,正式认可阮姑娘你,成为我的儿媳。”   ……   公孙府的冬至从惊喜归于宁静,雁门关上的冬至,却是一直热闹,三班轮作,篝火不息。满怀着亲人嘱托与对家的思念,不论老少,围坐在篝火旁边,各自话着家长里短,也诉说着对未来的祈愿。   中军大帐的火光还没有熄灭,邢笙正独自坐在这里,对着一坛美酒,一张地图。他的醉意已经到了耳朵,整个人都红的像个关公。酩酊之中,不慎歪倒了坛子,洒出一片甘醇,让地图也染上了酒渍。邢笙就着洒出来的杜康,用手指沾了沾,在白草口上画了一个圈,看了良久,不禁放声大笑。   这样的热闹,直到天明,都还没散去。将士们的欢庆,倒是让赵可这个老将为了难,一大早便进了大帐,却看见邢笙瘫软在地,烂醉如泥。   “这一个个都什么事儿,全把问题堆到我这。”赵不为道。   “啊?”邢笙迷迷糊糊道:“什么问题。”   赵可听这话,自己心中虽有抱怨,可也知道不是时候。只好道:“军中粮草......”   “啊,不是还有一堆吗?”   “你不会又想去劫粮吧。”上次失手,赵可就发现匈奴人并不缺少粮草,可如果要再去劫,成功的把握并不大。   “干嘛去劫,之前大帅不是留下了一半粮草吗?”邢笙躺着说道。   “可如今的局势,守粮的将士,还能把粮草给咱们吗?”   “有什么不行的,都是一家人,不就把粮草从口袋里换换么。”   赵可一笑,道:“原来如此,那可真是太好了。我马上就着人取粮。”赵可一喜,脚步也变得轻快。   “哎呀......”邢笙揉着宿醉的脑袋,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怔怔看着地图,自语道:“昨晚上想什么来着……”    ☆、第十八回   冬至伊始,雁门就开始纷纷扬扬得飘起了雪花。或者说,自打公孙华抗旨之时,雁门便渐渐变成了冰雪的天地,伴随着二十万忠魂的铁骨,守护着自己的坚持。   雪,下了很久,下的天地为之变色,披上一身素衣白裳。那凛冽的朔风吹动着一层飞雪,让这一件白衣也为之衣袂飘扬。   蜿蜒的山路,一排金戈铁甲斗志昂扬,也显得威风凛凛。当前的一匹骏马上,带着大军的偏将军正挂着笑意对一旁的亲信道:“兄弟你看,这么多粮草,就算咱们天天大鱼大肉也能吃到过年啦!”   “可不是吗,要不说咱将军有远见呢。”   “那守粮的兄弟也是咱们自己人,我还当要大闹一番,他们才会给呢。”   “大哥你多想了,现在咱们是以一己之力守着雁门关,虽说违抗皇命,可咱们可是正经的为了天下百姓,真真的是正义之师!”那人伸着大拇指道。   偏将军的一听,也喜笑颜开道:“那是,咱们可是英雄!”   “大哥,你听到没听到什么声音?”   “啊?”偏将军的看了看四周,笑道:“哪有……”   正要这么说时,四面八方的落雪之间,便慢慢泛起一道雪雾。再一眨眼这雾又大了许多,仔细听时,已经渐有马匹之声。   偏将军的心下暗道:不好!忙抽出怀中的长剑道:“全员戒备,准备开战!”   所有人一听,还没等摆好阵势,铺天盖地的大雪便带着那数不清的箭一同砸了过来。士族招架不及,也都难免被冷箭所伤。还没等稳住阵脚,两旁山坡上便各有一骑当先带着大队人马杀了过来。   将军身旁的亲信,饶是腿上中了一箭,却还是拔刀而出。正想请示自己的“大哥”,却见他正准备打马,当下忙拉住道:“大哥你去哪?”   “你们顶着,我回去叫援军。”   “大哥,你是要丢下兄弟们吗?”   “你给我滚!”偏将军厉色道,话音未落便一鞭子打了下去!那人脑袋吃痛,手下一松,他便骑马跑出了出去。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没了人影!   那“亲信”紧咬牙关,心道:我早该知道你是这种东西!可当下敌军已经是扑了上来,他横刀一挡,便大喊道:“兄弟们坚持住,援军马上就来!”   那护送粮草的士兵一听这话,心下振奋,士气也高涨起来。可只有他知道:他们永远也等不到援军了。想到这,胸中的恨意便陡然而生,嘶喊而起,跟着一刀便结果了对手。   一个匈奴兵倒下,第二个,第三个便跟着抢了上来。   愤怒与憎恨的交织,在这样你死我活的战场上,往往便是无穷力量的根源,饶是他身上的伤口一道跟着一道,可现在似乎就像是个不怕疼的铁人,一招一式都没有慢下来过。“杀一个是一个,杀两个老子赚了,来啊!”   正当他不再抱任何希望时,山谷前后便是雷声滚滚,当下,这个本已经准备去问候阎王的人又是精神满满!“哈哈!公孙将军来了,你们等死吧!”   那匈奴兵也乱了阵脚,仔细一看,来的并不是公孙华,可也是两员骁将。   这赵可在前拖刀而来,蓄势勃发,一招之间便重伤四五个匈奴兵。后者,便是邢笙,花枪一抖,几个人身上都多了透明窟窿。那左右看见的匈奴人虽说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可终究也是人,也怕死。当下阵脚是乱作一团。   以邢笙为主,赵可为辅,两人一同协作发令,不消片刻,便将匈奴人打了个落花流水。   匈奴人埋伏的地方离雁门并不远,飞鸽传书,不久也就把消息带到了挛鞮维昌的面前。他的营帐里还是充实着酒气,丘林思契借着酒劲道:“我警告过你,别贸然出兵,现在可好!”   太子爷冷笑一声“不过是四五万人马,无关痛痒。”   “无关痛痒?现在公孙华手里可还有三十万士兵,你手里……”小矮子也冷笑了一声。   “可他是个叛将。”太子爷得意道:“我的线人已经给了我最准确的情报,除了那三十万石粮草,他已经再无支援。”   丘林思契道:“所以你不需要我了是么?”   太子爷赔笑道:“当然需要,当然需要。若是没有老兄相助,我又如何如此顺利呢?”   “那我说的话你听进去一句了吗?”小矮子正色道。   这一问,可真是问倒了挛鞮维昌,他也只好道:“如今的局势老兄但说无妨,小王一定听您的。”   “当真?”   “一定当真!”   “好,那我可就说了。”   “洗耳恭听。”   “就像你说的,他公孙华已经是个叛军再无支援,我们只需堵住关口,耗死他也就是了。”   “好,我也落得清闲,老兄这主意,我应了!”   “哈哈哈哈,好!”丘林思契道:“那接下来,我就等太子爷的结果了。可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我怎么会忘呢?”   “那我就等着了。”   话一说完,丘林思契便一口饮下了剩下的酒水,随便把葫芦丢在一边,躺在了虎皮毯子上。   而挛鞮维昌的眼中,正散发着异样的光芒。静静等待着小矮子的呼吸慢慢均匀,也在他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忽然拔剑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了过去!   而丘林思契似乎早料到了有此一着,身下的土地一陷,自己便和黑猫一同落了下去。挛鞮维昌邪笑道:“你果然不是真心帮我。”   帐外的侍卫一听动静,也鱼贯而入,整装戒备。只见帐内除了太子爷挛鞮维昌和一个大洞,便再也没有别的。   挛鞮维昌把剑收起,道:“丘林思契私通敌军,现下已经畏罪潜逃,发榜匈奴全境,凡提他人头来的,赏黄金百,千两!”   “是!”进来的侍卫回应后,又领了另外一条命令,便退散而去。   雁门关内,两员大将护送着三十万石粮草归来,皆是一片欢呼。而这功劳,当然少不了偏将军。当下,这位负责押运粮草的大将正在中军大帐对着公孙华夸夸其谈,叙述着自己的远见卓识。   “这么说,是你唤来的援军吗?”   “是啊将军,正好在半路上碰见了赵老将军,便又杀了回去。”   “那我该好好奖赏你才是。”   那偏将军一听,心下一喜,面上仍淡然道:“这本就是卑职分内之事,不敢领赏。”   “不,赏罚自当分明。搬兵救援,该赏你纹银百两。”说着,公孙华已经抽出了案上的长剑又道:“可临阵脱逃,置兄弟不顾,该死。”   “不不不,我没有临阵脱逃!”   公孙华道:“我说你逃了你就是逃了。”说罢,手中的剑已经戳进了这位将军的心房。   偏将军瞪着圆咕噜的眼睛,喃喃道:“对,公孙府杀人哪有什么理由。”话一说完,口中的鲜血便喷了出来,倒在地上,一命呜呼。   随后,公孙华便又唤来了那一员亲信,将此间种种公之于众,三军之中更是无不称快!   大将军传令道:“今晚继续备上美酒佳肴,犒赏三军!”   这一令传开,众人欢呼雀跃的同时,也抱怨道:“不知何时才能与匈奴人开战,我们又岂是为了吃吃喝喝才留在这的!”   也有人劝道:“吃饱喝足才能上阵杀敌,将军自有打算。”   公孙凤听了这样的言语,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筷子”纳闷道:“今晚有好吃的,可之前您从没高兴成这样啊。”   公孙凤道:“我高兴的不是这个。”   “啊?”景戚道:“那是为什么啊?”   少参将道:“我高兴的是,咱们过几天就能回去了。”   “真的?”景戚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道。   “这几天的休养生息,已经让全军将士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这就是好兆头。我猜想,这一两天,便会有一场恶战。”公孙凤又道:“咱们军中,有不少是南方或是中原调过来的兄弟,若是深冬,必定很难适应这塞北的气候,到时候士气必然下降。而匈奴人常年住在塞北,已经习以为常,单是这一点便是大大的不利。所以我料想咱们的决战一定在大寒之前。再加上现在士气已经稳固,再拖下去只怕心生怠惰。”公孙凤接着道:“我估摸算了一下匈奴兵马,应该在二十万上下,而我们现在还有二十五万有余,况且常言道:‘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咱们军中,个顶个可都是不要命的,若是此时一战,许,有六七分胜算。”   景戚道:“那真是太好了!”   公孙凤道:“这几天我就不吃别的了,你帮我去多要几张面饼子就行。”   “为什么啊?”   “我只是不想旁生枝节,这节骨眼上,小心一点总没错的。”   “筷子”也道:“您说的对,那大今儿个起,我跟您一块儿啃面饼子喝白水。”   公孙凤点了点头,便又捧起一本翻的破烂的《孙子兵法》读了起来。   日落西山,三军之中也燃起了熊熊的篝火,什伍单位围坐在一起品尝着好酒烂肉。天空变得越黑,将士们的兴致便也更浓,熊熊火光把他们布满风霜的面容应得通红,在一片洁白的天地之间相互依靠着彼此的温度,酒到兴起,也忍不住要唱上一段家乡的吊子,念一念家中等待的人……   酒兴正浓之时,忽然听到一人喊“肚子痛”,引得兄弟们哈哈大笑,只道他是躲酒的托词,也没怎么在意。可不多时,接二连三的都忙不迭得跑去出恭。正自琢磨怎么回事时,就听那擂鼓之声突然敲响,城门关外更是响起杀伐之声。   原来此时匈奴人已经在挛鞮维昌的带领之下冲出百草口,直奔雁门关而来!   公孙凤眉头一皱,便问道帐外值班的“筷子”,景戚忙道:“是匈奴人打过来了,大帅、邢将军,赵将军都已经登楼御敌了!”   “什么!”少年一惊,道:“快带我去城楼!”   “可是您现在……”   “这是命令!”   “诺!”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饶是景戚担心他的身体,可还是应了下来。   一出营帐,来来往往不少是有气无力的士卒。公孙凤道:“这是怎么回事?”   景戚道:“让您言中了,这节骨眼上,不少人都吃坏了肚子,怕是被下了泻药!”   “那没事的还有多少?”   “属下不知。”   少年一听登时心急如焚,看着来来往往的士卒也一下子觉得眼晕。当下深吸了口气,闭着眼睛一遍遍告诫自己冷静。之后,便下令道:“全员整肃,要出恭的前队变后队给我补上,不许擅自出关迎战!”   话一说完,便拄着两根铁拐,以拐代步,勉强有些知觉的双腿也用了上,直奔城楼而去,竟比一般的士卒还要快上几分。   沿途之上,少年留意着将士的脸色体能,大致也有了估摸。每靠近城楼一步,喊杀的声音便也更清晰一分,而那铺天盖地的飞箭,越过城楼也越发阻拦着他前进的道路。可少年前进的意志却更加坚定。几支冷箭飞过,手上的铁拐一挡、一拨,便分出一条路来。   等到城楼脚下,冲车、撞柱砸在城门上,震的人耳聋。礌石打在城墙上,更是地动山摇。再近一些,便看见邢笙正在城门口处,带着将士拼命顶着修缮不久的城门。每一个人都咬着牙,使着吃奶的力气,随是大雪漫天,却都是让汗水湿了衣帽。再看那脚下几尺深的雪地,此刻,也正以绵薄的力气,帮他们守着最后一道防线。   少年顶着朔风送来密密麻麻的飞箭,登楼而上。可每登一步,脚下的血迹便更是惊人。白雪之上,那一点殷红更显得触目。   血色,焦色,火色,雪色,土色,让雁门关披上一层死亡的外衣,绘成一副地狱一般的图画。   公孙华正站在城楼之上,执掌着那面“家”字的血旗。蓬头垢面,满是灰尘的他,那一双眼睛中迸发出的坚定,就像是锤炼神器时四溅的火花。一面大旗在手便是威风凛凛,像是那天上的战神。   他,真的是那个自己心心念念要杀的人吗?   少年,不禁自问。   一支冷箭射来,公孙凤闪身一躲,雁门关下,数也数不清匈奴人带着绵延好几里地的火龙王盘踞而舞,看不清死了多少,只能看得见那要把人吃了的杀意。   云梯已经搭了上来,礌石也在自己的身旁炸开,更有那铺天盖地的飞箭!   身边的兄弟一个接着一个得被抬了下去,一个又一个得顶了上来。他们不是不怕死,只是,他们要守护比死,更重要的东西——“家”。   公孙凤现在,并不知道这一仗会不会赢,他只知道,这一仗,必须要赢!    ☆、第十九回   夜幕之中,浓烟滚滚,让本应洁白的风雪,也染上了历史的颜色,为无数的生命送葬。翻开历史的长卷,无数的战争散发着自己独特的光辉,或不战而屈人之兵、或以少胜多、或借天时地利军民一心,虽各不相同,却又有那么多的相似之处。   无论是哪一场战争,哪一次厮杀。都逃不过鲜血与白骨,离别与悲痛。那老妇逾墙走的心酸,那悔教觅封侯的恨意,那三儿皆战死的孤苦。战场上总会有赢家,可在的战争面前,百姓永远都是输家。   今夜的雁门,就像是一个绞肉机,一个人死了,就会有下一个人补上。鲜血,汇聚成河,从那巍峨的山门坠落,蜿蜒着,流向一个名为“家”的地方。“天下第一关”被那数不清的尸首筑起,被那数不清的鲜血淹没。   自城墙的顶端,殷虹顺势而下,染过每一块成砖,每一条缝隙,变成一道血色的瀑布。   这就是少年眼中的景色,此起彼伏的惨叫在他耳边回响,他们连去托付自己最后心愿的时间,都不曾有过。这一夜不知道有多少父母痛心,有多少妻子流泪,又有多少家庭破碎。少年开始怀疑,怀疑自己的决定究竟是不是善的。他不知道,没有人知道,我们所能知道的,就是一定要守护好心中那份何时何地都不能撼动的珍宝。   也许匈奴的部落,等待他们的人也在哭泣,可公孙凤别无选择,也许这是一种恶,但他的选择,绝不是一种错误,他绝不后悔!   公孙凤下定了决心,挥舞着一双铁拐阻拦着死亡的冷箭。谏言道:“大帅,如此防守下去不是办法,城门已经快顶不住了。末将提议由赵老将军率一队轻骑快马奔袭白草口后方举火,到时匈奴军心必乱,或许有可乘之机!”   公孙华大旗一挥道:“准了!”转而便以旗语通告三军,又道:“泼桐油!”   一下子那血色的瀑布便绽放起妖艳灼热的花朵。以无数性命为代价所绽放的,彼岸之花。瞬间,将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吞噬。也慢慢融化着“公孙华”脸上面具。   “报——”侍卫连跑带爬得奔上城楼道:“大帅,邢将军快顶不住了!”   “让邢将军顶住!”公孙华道。   公孙凤补充道:“必要的时候上拒马,桐油漆,前队变后队弓箭手射住城门口!”公孙华道。   “诺!”侍卫领了命令便急急忙忙赶了下去。   “还要多长时间赵将军才能赶过去?”   少年道:“估摸着至少也要三刻钟!”   正说时,天边便升起一轮红日,仔细看时,白草口后方已经升起一片火海!   公孙凤大喜道:“他回来了!”   阵前的挛鞮维昌一看,愤愤道:“公孙华你个狗娘养的。”转而命令道:“给我冲进雁门关!谁先入关,升三级,赏一万两黄金,两百匹绸缎!”心道:此时若能拿下雁门关,还能放手一搏!   权和利,总是一个很诱人的鱼饵,让人明知道凶险万分,可还是前仆后继。所以现在在白草口留守的士兵也到了前线。本就临时修缮的城门,也一下子被破了开来。而等待他们的,只有动地而来的烈火与罗网一般的火箭。   可在利益的面前,哪还有前人的痛苦与死亡的狰狞,无数的人争先抢夺着一生的荣耀。   公孙华道:“这就交给你了。”转而将手中的帅旗交给了公孙凤。   少年接了过去,却道:“他是个好人吗?”   “公孙华”笑道:“他是我最亲最敬重的人。”话一说完,便从城楼跃下。   少年的心中虽然带着疑问,可手上的令旗却丝毫没有迟疑,窥出敌军的布阵排兵,见招拆招,统御着二十余万将士的步调,在躲闪之间死守着雁门关的一道山门。   人心,也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任凭箭再多,火再大,可还是被匈奴人的骁勇冲破。“公孙华”吼道:“后队变前队!”   自己便和邢笙操起兵刃并肩率先冲了上去。身后的将士一看,也紧跟其后与匈奴人陷入肉搏。   “公孙华”长剑一抖便是十几朵剑花,在匈奴人头顶罩下,眨眼的功夫便收去了十几条性命。而邢笙的花枪一扫,“横扫千军”也让匈奴人退出三丈开外,被击中的人,都是骨断筋折。   “公孙华,今天我就要你死在这雁门关下!”话音未落,方天画戟便长袭而来!   他长剑一搭,手下一按,整个人便腾空而起。再一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匈奴太子挛鞮维昌。“公孙华”心上一喜:擒贼先擒王!便道:“我正愁找不到你,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   说话间只见漫天青光“白鹤展翅”,虚实变化难分清楚,而每一式都是狠辣非常。挛鞮维昌一招“举火燎天”似是早已看破了他的招式,正正打在他的长剑之上!随后将兵器一“送”就要把他串成了串儿。“公孙华”不慌不忙以剑借力,身子一偏正好躲了过去。也近乎同时邢笙的点金枪也袭了过来,不过他打的不是挛鞮维昌,而是他胯下的战马。之间那一杆花枪变作游龙将那骏马折服。挛鞮维昌立刻被马甩了起来,“公孙华”呢,也借着一力飞了开去,正好踏在一个匈奴人的胸口上,复而又上,便是“白虹贯日”。去势之疾之猛,真如长虹一般。邢笙手下也不含糊,花枪一抖便是满天星斗,罩住了挛鞮维昌周身三十二处大穴。   再看挛鞮维昌,只见方天画戟的一端一划,轻描淡写的便将花枪格开,末端一挡也正好卸去了“公孙华”的劲道。   两人见这一手均是在意料之外。当下两人谁也不敢含糊,使出浑身解数疾攻而上,片刻之间便攻出了四十九手,可挛鞮维昌也是手下生风,你快他也快,一时之间火星子乱喷,打的是难舍难分! 二十步之内都是一片劲风,无论是哪一方都不敢靠近一步。   两人合攻挛鞮维昌,虽然略占上风,打的他只能招架,可挛鞮维昌手上的动作却是没有丝毫的慌乱,更可怕的是,他进攻虽然极少,但每一次出手,两人均是险到极处。久战之下,两人才猛然醒觉,这挛鞮维昌只是在试探两人的武功路数,当下一同收手,换了个眼色,便重新摆开了阵势。   “公孙华”道:“挛鞮小儿,我当你有多大本事,没想到也不过尔尔。”   太子爷冷笑道:“哼,你不过是个被我耍的团团转的傻子,本王还轮不到你评论!”   “公孙华”一听,心中也按耐不住,示意一旁的邢笙一同上前,一左一右,两面夹攻。不同的是,这一次两人几乎连呼吸都在同一个步调,招式自然不必多说,每一次出手都近乎同时,饶是挛鞮维昌方才还游刃有余,可现在也一下子手忙脚乱,饶是如此,一时之间两人想要取胜却是不成。激斗正酣之时,忽听一人大喊:“公孙华在后方!”   太子爷一愣,手上一慢,回过神来,腿上已经被“公孙华”添了一道口子。招架之余再一看,才发现这个“公孙华”的耳后竟有一层要脱落的脸皮!   可一旁二十步外的匈奴人又如何分得清呢?当下知道这公孙华莫不是妖精,懂得分身之术?心下一念,不少人都慌了起来。   公孙凤人在城楼看的是清清楚楚,远方的白草口已经是一片火海,而匈奴后方,一支血字“家”旗正疾驰而来,身后则是一片鲜卑族的旗帜。少年看准匈奴人的慌乱,当下令旗一挥,士卒便绕过城门从左右山坡倾泻而下。不消片刻,便从前后左右将匈奴人包在其中。   而“公孙华”、邢笙与挛鞮维昌三人战在一起,正好堵着城门,是想进进不得,想出也出不得。邢笙点了点头,两人一左一右紧紧封死了挛鞮维昌的行动,八面汉剑将方天画戟的末端压制,而点金枪则锁住了方天画戟的枪头,三人就这样较上了劲,以内力相搏。   而匈奴大军因为三面受敌,想也不想就往雁门关里蹿,三人僵持在一起是谁也不敢动上一分一毫,之间脚下的白雪渐渐融化,漏出早已陷入土地的双足,才知道这三人都在千钧一发之时!   匈奴人想上前帮忙,可雁门关这边又怎么会坐视不管?一帮一护,两边也互不相让。   “砰!”   只听一声开碑裂石之声,从地底下生生钻出一个人来,再一看,那人的剑已经刺穿了挛鞮维昌作为男人最要紧的地方!这太子爷瞬间尖叫,“公孙华”与邢笙也同时发力,一剑一枪一同招呼上来。剑,正中琵琶骨,而枪则刺穿了这位太子爷的大腿,将他钉在了地上。正当“公孙华”的剑要刺穿他的喉咙,却被突如其来的兵器挡了开来。   这一格也让他大吃一惊,因为保他一命的不是别人,正是邢笙!   “留活口,这是他的意思!”邢笙道:“你看着他,一定要留活口。”转而对身旁的将士道:“兄弟们,挛鞮维昌已经拿下,打完这一仗咱们就回家!”   “好!”   这一声的回应气壮山河,让那企图突入关内的匈奴人也为之胆寒。   邢笙一跃而出,兄弟们也蜂拥而上,被四面夹击的匈奴人,此刻,就像是群狮口中的孤狼,已经是他们口中最美味的晚餐。   这一夜,过的并不漫长。在匈奴而言,这是噩梦,可这噩梦的时间并不算长。在公孙华手下的将士而言,这是回家的路,是欢喜的路,人遇到了欢喜的事情,总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的。   胜负已定。   雪,还在下,为前往幽冥的魂魄送行,也为这古老的山门洗去血色,将数不清的白骨送葬,为下一次一样的戏码做着准备……   公孙华的兵马加上鲜卑族的援军,终于保住了雁门关。   当第一缕金色照耀在纯白一色的天地之间,便格外刺眼。这一夜,尽管雁门关上的每一个人都激动的难以入眠,可当那一抹阳光照在他们的脸上,却是一个比一个精神抖擞。   什伍长清点着将士的人数,一、二、三、四……每一个人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洪亮。可当数字报到最后一个时,每一个人的脸上,又变得悲伤。来时浩浩荡荡,望也望不到边的五十余万大军,如今,只剩下接近二十万罢了……   十余万的队伍,也并不算小了,可那来时的威武雄浑相比,却显得那么伶仃,孤独。   “沮丧什么!”公孙华笑道:“我们应该笑,应该大笑,我们赢了!”   是的,他们本该大笑的,终于,可以回家了。   公孙华道:“我打退了匈奴,保护了我们家园,我们的家人!也许有的人永远也不能再回去,但他们的名字会永远活在史书里,活在他们子孙后代的口中!而我们现在,就要把他们的名字带回去!”转而道:“我已经与赵将军商量好了,在雁门关上立一道石碑,将他们的名字镌刻其上,让世人永远记住他们!”又道:“今天我们能赢,也要感谢鲜卑王慷慨增援,我公孙某人今天代表雁门关上下将士,感谢鲜卑的兄弟们!”说罢,公孙华便对一旁的鲜卑大将长作一揖。那大将身后的一个矮子,竟赫然是丘林思契,而那一只黑猫正静静爬在他的肩膀上。   公孙华似乎并不意外,还道:“丘林先生卧底多年,今日相助十分感激。”   丘林思契也用鲜卑族的方式向公孙华回了一礼。   公孙华叹了口气道:“只是我们现在仍是叛军,不知道回去要受什么样的处罚。但无论回家的路有多难走,我公孙某人先走在兄弟们前面!”   “愿誓死追随将军!”忽而一人大呼,跟着,便是海啸一样的声音。   公孙华让他们安静下来,随后又道:“我也怕那匈奴再来,所以,明日早饭过后,我便先带来时的兄弟们回去领罚,待风波过去,我公孙某人一定再来接诸君回家!”   话语落下,所有人便不约而同得跪下宣誓遵从这位与他们一同出生入死的“大哥。”   终于要回家了,尽管没有人知道这条回家的路有多漫长,崎岖,但好在,他们已经在了路上……    ☆、第二十回   清晨雁门,每一个人的脸上都被悲伤与欢喜的矛与盾互相交织。那安魂台边,也燃起一阵阵幽幽的火焰,向彼方的兄弟报告这一喜讯。   而在战俘帐中,挛鞮太子爷正披散着头发被五花大绑用死扣,缚在一根拴马桩上,一旁正有个不起眼的小兵看管着这位匈奴的大将。   挛鞮维昌的身上的大小伤口涌出的鲜血还没干透,只是随便撒了些金疮药,人呢,早已经疼晕过去,只有脸上留下的乱七八糟的汗渍才能看出来是什么样的疼痛。   帐门撩开,公孙华与丘林思契带着个鲜卑小兵便走了进来。   “弄醒他。”公孙华面部表情道。   那一旁看守的士兵便舀了一瓢盐水在他脸上随便一泼,那阶下囚的太子爷一个激灵便醒了过来。   公孙华对丘林思契身旁的鲜卑小兵道:“您先问,上什么刑在下绝不干涉,只求您让他留口气,在下也还有一些只有他才能答得上来的问题。”   那小兵点了点头,公孙华便长作一揖,带着人退了下去。   “哈。”那阶下囚笑道:“堂堂鲜卑王居然去当个小兵,笑话!”   丘林思契的指骨噼噼啪啪得暴起,可还是按小兵的意思退到了一边。只见那小兵摘下头盔撕开了人皮面具,便是一副英挺高贵的面庞,两道剑眉更是散发着王族的气息,开口道:“难得太子爷还记得小王。”   “记得,我当然记得。”挛鞮维昌扯着乞丐一样的脸皮道:“本王不光记得你,还记得你妹妹,那皮肤气质,啧啧......”说到这,他的眼中便透出淫邪的笑容。   可他的笑容刚漏出来,便是一鞭子招呼了上去。动手的不是别人,也正是鲜卑王。只见他目如铜铃,脑门子上的青筋直要迸出鲜血!   那阶下囚不怒反笑“哈哈哈,表情不错,知道吗,你妹妹在床上求饶表情更不错!知道么,她在被我强暴的时候都在喊王兄,在喊她情郎的名字!”可这句话刚说出来他就后悔了,因为丘林思契的身上已经散发出骇人的杀气,让他全身都不禁发麻。可那小矮子却是一动不动,他很安静,安静到可以把人大卸八块,食骨噙皮这种事情当做平常一样。   鲜卑王冷冷道:“本王只问你,我王妹现在人在何处。”   “哼。”挛鞮维昌定了心神还是嬉皮笑脸道:“你以为,一个被我玩烂的贱货我还会留着吗?”   “她在哪?”   挛鞮维昌带着疯子一样的平静轻轻道:“谁知道呢?你猜,她会在哪呢?”   “你王都的乱葬岗。”   那阶下囚的眼皮一跳眉目一怔。   “很意外吧,本王怎么会知道?”   只是片刻的惊讶,转而又平静下来道:“是他。”   “看来他说的都是真的。”   “哈哈哈,那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家伙,活该只配当老二!”   “看来我们要问的问题已经问完了。”鲜卑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道:“接下来就不用再问了。”   等待已久的丘林思契慢慢从怀中取出一把形制特别的小刀,那肩上的黑猫悄然溜到一边。   阶下囚的乞丐张狂道:“我早就知道你就是她的情郎了,怎么样,在我的手下那么久,舒服么?”   丘林思契静静听他把话说完,便不急不慢得把刀子一点点插进了他两手交错的脉门,瞬间喷出一道血剑,溅在了他的脸上。   小矮子“呸”了一口,把嘴角的脏血吐到了地上。   挛鞮维昌似乎并不觉得疼,反而笑的更加厉害。小矮子在他身后转动着小刀,把他的手腕搅得血肉模糊,可这阶下囚更是疯了一般大笑,似乎在他的眼中越疼就越舒服一样。   那一把小刀拔出时一双手便没有丝毫力气垂了下去。两只手的经脉已经被丘林思契挑断!   小矮子用一样的方式将这原先风光的太子爷变成了全身经脉尽断的废人。   挛鞮维昌全身被鲜血覆盖,也混着冷汗和污浊变得像泔水桶里的蛆虫一样肮脏。可这阶下囚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是哈哈大笑。   丘林思契冷冷得用尖刀接近这太子爷作为男人的尊严,而挛鞮维昌的表情也瞬间冻结起来,疯狂的大笑也戛然而止,转而变得僵硬。在被他体温所温暖的刀刃接近他的一瞬间他求饶了,仿佛见到了最恐怖的事情一般,扭曲着五官,像是地狱里哀嚎的野鬼。“不要,不要,不要!”   可选择的权力已经不在他的手上。   那把刀刺了进去,一分一毫的动静都让这个毫不在乎的人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叫,几次都要疼晕过去,却又被盐水侵蚀之痛而清醒,重新体会着十八层地狱一般的痛楚。   “够了,咱们走。”鲜卑王看着挛鞮维昌奄奄一息的样子,想起与公孙华的约定道。   丘林思契的瞳孔回过神,“不把他活刮了难消我心头之恨!”   “后面还有一个更恨他的人,我鲜卑人,不能不讲信用。”鲜卑王又道:“如果兄弟你想刮了他,我可以之后找公孙华要人,现在我们要遵守约定。”   小矮子紧紧攥着手里的小刀,用尽力气捅进挛鞮维昌因恐惧与疼痛而痉挛的身体里,回应道:“是!”   他们走了不久,公孙华便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拄着铁拐,与他有七分相像的少年。看着眼前像个红色蛆虫一般的人,公孙凤本能的排斥,而公孙华却静静道:“挛鞮太子,看来你还能回答我的问题,不错。”   “你来啦,杀了我吧。”挛鞮维昌面如白纸,浑身抽搐着道。   “别着急啊,问完了再说,没准我一高兴还能放了你呢。”   “用不着你放,我现在只想一死。”   “我夫人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公孙华道。   “哼,我们俩可是在一起共度了一个很美好的夜晚呢。”囚犯又嬉皮笑脸道。   少年胸中怒气刚上来,却听公孙华却是不急不慢道:“你说话的时候眼睛往右上方看,你在说谎。你不用拿话刺激我,二十年了,你以为我到现在不知道那一晚发生了什么?”   “你......”   “我再问一次,如果你不想让我说出来,那就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公孙华道:“她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挛鞮维昌颤抖着咽了咽唾沫道:“我说......”太子爷认命一般道:“我设计你把她逐出府后,就偷偷入关找到了她,想找她报仇。”   讲到这,公孙凤的脑中猛然浮现出多年前的一个夜晚。   “当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毁了容,不是有人一直跟着她,我自己都不敢相信那是她。可见到她变成那样之后,我心里很开心,对女人而言容貌无疑是像生命一样重要的东西。现在她没有了,我很开心,可是我还是想把她带走处置,但就在我要动手的时候,她用和你一样的方式逼退了我。再后来我回到王府,就收到了她的死讯。”   “很好,你没有说谎,我很高兴。”公孙华冷漠的脸上完全看不到高兴的表情,又道:“但是你二十年前的计策,夺走了我的一切,我会放了你,但是我也会夺走你的一切。”   公孙华如此宣告着,对身旁的公孙凤道:“谢谢你陪我过来。”说罢,他便自顾自的走出了营帐。   少年看着这个满是疮痍肮脏不堪的死囚,啐了口唾沫,便拄着双拐慢慢走了出去。心道:公孙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不知道,自打记事起,身旁便只有母亲的身影,这个父亲很早就会出门,直到天黑才回来。他也等过,等父亲回来,可是等了很久很久,还是没有看到他。公孙凤还记得有一次睡前让父亲讲故事,他就抱着他的胳膊睡,以为这样父亲走的时候就会知道,就能再看他一眼。可当他醒来的时候,父亲早已经走了。   这样的事情,不是一两次。可少年现在想来,这个父亲确实没有打过他一次,唯独那一晚,改变了他的一生。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公孙凤带着这个问题,亦步亦趋得来到了邢笙的帐下。这个成天抱着坛子的酒鬼,今天的军帐里居然没有一点酒气。   撩开军帐一看内中居然空无一人,只有一副衣冠,一杆点金枪,便再没有别的东西。少年唤道:“来人啊。”   可是良久都没有回应,走出帐门一看,这才发现军帐附近居然没有一个守兵。便提高了嗓门喊道:“来人!”   十几步外的伍长闻声便急忙赶了过来。   “邢将军呢?”   这话一出,伍长的脸色瞬间悲伤起来,不知道如何说出自己知道的事情。   “邢将军在哪?”少年又问道。   伍长终于开口道:“回将军,邢将军他……不幸战死了。”   这个意外的消息突然打破了他的镇定,心道:他武功已臻至化境,怎么会突然死了?便道:“那他的尸首呢?”   “邢将军的尸身已经找到,公孙将军已经吩咐葬在安魂台了。”   “已经埋了?”   “辰时就已经下葬了。”   少年深深吸了口气,喃喃道:“罢了罢了,你去吧。”   他真的死了么?回到他的营帐,他静静想着。简单的衣物,简单的兵器,他留下的边只有这些东西。让公孙凤感觉,这个人似乎从来也没有出现过,如今更谈不上死去。   少年心道:如果邢笙死了,公孙华能不能这么镇定?如果他没死,那么他又去了哪里?还是……有什么事情,必须死了才能完成。就像一些事情,只有在我和莫大哥刺杀失败的前提下才能推动…….难道……   公孙凤自忖道:“难道我想错了他吗?”少年的手掌触摸着胸前软玉的温度,又仿佛听到母亲将自己哄睡的歌谣……   “娘,爹怎么还不回来。”   “你爹在外面忙,他要赚钱咱们才有饭吃,凤儿才有玩具玩,才能念书啊。”   “那爹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凤儿睡着爹就回来了。”   “娘,爹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他不会不要我们的,凤儿可是他的心肝呀,他就是想让凤儿过更好的生活才会那么努力呀。”   “那爹回来,娘告诉爹,凤儿想爹了,下次可不可以让爹晚一点出门,让爹多陪凤儿一会儿。”   “好~娘答应凤儿,等他回来了,一定告诉他。”   ……   这样的对话,不知道有过多少次,可每一次,都是一样的结果——少年在母亲的歌谣里睡去。   公孙凤自语道:“娘,在你眼中,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记忆里,娘常说:‘你爹是个大英雄,是你娘最爱慕的人。’   少年也一直这么相信着,直到被逐出公孙府的那一个雨夜。   公孙凤拄着双拐慢慢离开了营帐,正打算回去,却听人传令,转而去了中军大帐。   等他到时,公孙华已经召集了大小将领与鲜卑的大将还有丘林思契。   少年慢慢坐准备好的在椅子上,公孙华便道:“明日我们就要启程回家,现在匆匆召集诸位前来,是想商议一下,我们擒获的匈奴太子,当如何处置。”   赵可怒道:“此一战祸起此人,就是寸磷而死也难祭奠我五十万汉家儿郎的忠魂!”   “末将复议!”   赵可本就是雁门老将,况且话说的在情在理,复议的声音也是不约而同。   公孙华道:“赵将军说的有道理,可擒获挛鞮维昌也有鲜卑友人的功劳,我也该听听他们的意见。”   那鲜卑大将道:“来时大王早有吩咐,若是擒了这人,便全权交给思契先生做主。”   “我和各位是一样的意思,但总觉得千刀万剐也太便宜了这家伙。”矮子狠狠道。   “我反对。”   众人一起将视线射向了公孙凤,少年迎着锐利目光道:“我们如果杀了挛鞮维昌,匈奴王必定大怒,到时候又会是一场腥风血雨。又不知道会死多少人!”   赵可一听,顿时也说不出话来,如果是年少时候的他,一定会说:“来就来,再来就连匈奴王一起剁了!”。可他已经是天命的年纪,他见到过太多的腥风血雨,也看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家庭破碎,当下道:“贤弟言之有理,是老夫鲁莽了。”   这一句话也点醒了丘林思契,于私,他比任何人都想杀了挛鞮维昌,可于公,他没有权利更没有道理让匈奴人怒火诛连无辜的鲜卑百姓。现在,也只好沉默不语。   公孙华听了两遍的意见,当下道:“既然如此,公孙某人不才,就着人以我们两国的相安为准则,去安排挛鞮维昌回匈奴的事宜,同时也为我们浴血奋战的将士多争取一些补偿,诸位,意下如何?”   在坐的,或因厌倦了战争,或因能落得些好处,但也有像公孙凤,赵可,丘林思契这样,为了避免百姓于水火的心情。   但归根究底,都选择了这一条方案。   公孙华宣告道:“既是如此,那我们就散了吧。”    ☆、第二十一回   “好儿,你还好吗?我要回去了。”   公孙凤静静望着群星璀璨夜空之下,单调的屋顶。   公孙华的吩咐,所有受伤的将士所得到的补给和照顾都比没有受伤的要多出许多,公孙凤身为四大将军之一,所得到的照顾理所应当是最好的。这,也是公孙华嘱咐的。   “终于可以回去了。”一想到这,少年的心情总会轻松许多,疲惫和困倦也铺天盖地的袭来,毕竟,他也一天一夜没合眼了。现在,他正捧着玉佩想些什么,想到已经昏昏欲睡。可听到屋外一点细微的声音,又忙把玉坠藏了起来。   “是你。”   “是我。”   “我们的关系好到让您来送酒了吗?”   “似乎没有。”   “那您为什么来呢?”   “因为我听说你喜欢。”   来的人轻轻笑着,明明是不惑的年纪,皱纹也并不多,可眼神之中却像是七老八十半截入土的老人,而头上的白发因连日的征战白了许多,倒更像极了老人。公孙华道:“我听说,就在大战前夕,你还跟着邢笙一同去吃酒。”   “只可惜,那是最后一次了。”   “是啊,所以我现在给你带酒来了。”   “可是我不喜欢跟不熟的人喝酒。”   “喝两杯不久熟了吗?”“老人”笑道:“我听说,你已经有了婚约,那女孩儿你喜欢吗?”   公孙凤听到这话,即便再是困倦可立时三刻却绷紧了神经,思虑良久,才道:“是,我很爱她。”少年心道:我必须要让他知道好儿的重要,即便这会成为他钳制我的死穴,也绝不能让她有任何万一。   少年知道,死的最快的并不是最重要的人,而是最没有价值的人。   公孙华笑着,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知道吗?我曾经有个儿子,也叫凤,凤凰于飞的凤。我希望,他可以得到一份属于最好的感情。”   “你和我说这些作甚。”   “如果他还在的话,也有你这么大了。”   “我叫公孙凤,可我不是你的儿子。”   “老人”静静看着少年的眼睛,而少年,也不躲不闪迎着他的目光。一老一少就这么盯着,良久,公孙华才笑道:“是啊,你不是我儿子。”   “所以你不应该跟我说这些。”   “我已经让这的守卫都撤走了。”   “那看来我也活不久了。”   “你以为我会杀你?”   “知道太多的人,命总不会太长的。”   “那你为什么不先出手,把我杀了呢?这里已经没有士卒,没有人会拦你。”   “因为我没有把握。”   “哦?”   “我重伤之时是您传授我行功运气的法门,才能让我的双腿好的这么快。”   “所以你认为我的武功在你之上?”   “所以我更有去死的理由了,在这世上,知道您身怀绝世武功的人,似乎还没有。”   公孙华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似乎没错。那我现在就来问问你,你想活着吗?你要知道,你最心爱的姑娘还在家里等你回去啊。”   少年几乎脱口而出的“要杀便杀”,就在公孙华将后半句说出时生生噎了回去。转而道:“我可以死,但是我不想死。”   “这话很有趣。”   “可有趣的话背后往往并不有趣。”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说给我听听。”   “我很介意。”   “那就罢了。”公孙华笑道:“那你就听我说吧。”   “我…….”   “我不太喜欢别人打断我的话。”公孙华道:“或许你也听说过,大宅门儿里的事情往往在市井之中传的也挺快。”   少年沉默着,只是事不关己的看着眼前这个老人。   “我平生没有为自己做的事情后悔过,如果说有,就是那件事了。”公孙华继续道:“我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因为我的原因,出走了。我秘密派人去找过,可是一直是音讯全无,或许这就是对我的惩罚。失去的永远也找不回来,就像破镜无法重圆一样。”老人自顾自地揭开了酒坛子上的封泥,饮下了一碗道:“后来,我见着命途坎坷,心性不错的孩子就将他们带到府里养育,好让自己的心里好受点。也祈祷着我那出走的大儿子也能有个好心的人把他留下来抚养,不至于流落街头。”   “但是功不能抵过。”   “你说得对,错就是错,无论在做什么都改变不了。所以,如果有一天他提着剑要来杀我,我想我不会还手,也不会躲避的,这都是我种下的因果。”   “可是世事无常,也许他早就死了。”   “那样的话,也是我的命,注定让我在愧疚自责里活一辈子。只要我活一天,我就会找一天。”   “即使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少年轻笑道。   公孙华道:“至少让我可以死在他手里,我也算是有颜面去跟他娘道歉了。”说着自斟自饮又喝下一碗。   少年心道可笑,可转念一想自己的记忆之中还有一块很重要的碎片没有找到,当下道:“他娘?”   “对啊,他娘是我最爱的女人,却因为一些误会,被我赶出了府邸,后来,就染上了恶疾,不久便去了。”   “她走的时候没有带银子吗?”公孙凤道:“难道她身上就没有一件值钱的首饰?”   老人摇了摇头道:“没有,她过日子过的很仔细,就连发上的一根簪子,都只不过是根木头罢了。”   “这么贤惠的妻子都能让你逐出府,哼,你也是挺厉害的。”   “哈哈,对啊,你也觉得我很混蛋吧。”老人大笑道:“我也觉得自己很混蛋啊!”   “我倒是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误会能让你把最心爱的女人逐出府外。”   老人大笑着,听到这句话时,眼睛中漏出一丝奇异的色彩,就像深夜之中微微放光的猫的眼睛,虽是诡异,却让人情不自禁的靠近。   公孙华低声道:“这是我的秘密,除非我儿子自己来问,否则,我宁肯带入坟墓。”突然笑道:“你又不是我儿子,我当然不能告诉你啦。”   该死,就差一点,少年心道。   “你也不必觉得我对你有恩,只是恰巧我有一个不良于行的孩子,我只是拿你做个实验罢了。”公孙华道:“今天的酒,味道还是淡了点,你要是想喝就将就着喝,我先走了。”说罢,老人便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屋子。   他的话该信吗?少年心中反复问着自己,却在恍然之间意识到更重要的事情——我暴露了。   没错,仅仅是用这个名字就已经可以让他有格外的关注,对,我从来没被要求过编造另一个身份,就在刺杀的时候也没被要求另用一个名字。刺杀失败,我们就会暴露,公孙华就会有所警觉,就会去查,难道邴正就是要让他知道我的身份吗?而且无巧不巧,圣上为什么要点一个边城小吏做军前大将?他不会想不到,他已经知道了吗......这番话,会不会是故意来道与我听的?   看着他留下的水酒,公孙凤自语着“你说的是真的吗?”又道:“可如果认错有用,那要衙门作甚,以德报怨,又何以报德呢!”少年的全身涌动着愤怒的血液,唯有掌中还剩下一片冰心……   “娘啊娘,儿子究竟该怎么做啊。”少年喃喃道……在一遍又一遍的自问自答中,陷入深深的沉睡……   大胜匈奴的消息,不多时便传到了公孙府,传遍了洛阳城,灯火通明的城中上下百姓也不无欢呼雀跃。现在,公孙府正点上了一挂从街头到街尾的鞭炮,噼噼啪啪连房子都要震的晃起来。   公孙府的庭院里,神采奕奕的夫人正站在院子里望着门外的欢庆与笑脸。而她的脸上也不禁挂着笑,“我知道你会赢的,你应了我,就一定会赢的。”   而公孙府中最不待见他的公孙云此刻也欢乐非常。理由,只有一个,只要他点了头,阮嬗便能名正言顺得嫁给自己,厮守一生。所以这次不用母亲吩咐,自己已经一天先后派了七八个人去打探他们回来的行程。   公孙华班师回朝,是第二天黎明,奔丧一般素白的大旗上,用血写作的“家”字本是鲜红,现在也已经变得像墨汁一样。   诗云:“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公孙华并不是踏着陌上青翠柳而来,却是踩着过膝白雪霜而归。风雪交加,加上一路上带着上元病号,每日所行的脚程远不能和来时相比。   可好在是大胜而归,军中上下无不是欢欣鼓舞。一路上以烈酒暖身,靠凯歌助兴,脚下的步子也从没慢下来过。而自关上南下,风雪也渐渐变得小了许多。   无巧不巧,祭灶那一日清晨,正到了太原城下,杏花村里。   听到少年归来的消息,村子里的人老早便在村口等着,拿出各自家中的陈酿汾酒,打一百里外就把三军将士馋得是哈喇子流了一地。   虽说晨起喝酒并不是什么好习惯,可一捧过酒碗一个个全都抢着往肚子里灌。而少年呢,只是哈拉了两句家常,就消失在人群之中。   天地之间,洁白之中,蜿蜒着一条从大地通往天上的足迹。绛红的披风在风中飒飒作响,少年的身影摇摇晃晃,拄着一支拐杖留下第三个“脚印”,诉说着他攀爬而上的艰辛。还好,虽是天地肃杀,草木凋零,至少还有那挺拔的枝干可以为这孤单的少年去阻一阻冷冽的风雪。可即便是这样,他的脸上却挂着最开心的笑颜,所以他的脚步也不慢。这走了十几年的山路,非但没有丝毫的厌倦,反而越走越有精神。   这条路,他还想走一辈子。   可当他为眼前的一切吃惊之时,一把薄而细巧的剑,已经从背后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他认得这把剑,这是好妹的剑。   “好妹。”少年抑制着愤怒、悲伤、思念、爱慕交织复杂的洪流,用颤抖的嗓音道了一句“不怕了,我回来了。”   她的剑动了,她的剑在发抖,她在发抖。没有任何声音,她在忍着,忍着和自己一样的感情吗?   良久,带着哭腔轻轻道:“你是不是该给我解释一下,是谁夺走了我的家!”   少年无数次幻想着他们再次重逢的情景,或喜极而泣,或相对羞颜,又或情难自禁。却从来没想到过会是这样的相聚。   面前,是洁白一片,无数的雪花掩埋着一堆废墟烂瓦与烧焦的木头。脖子上是一把剑,她的剑,颤抖的剑。身后的人披着麻衣孝服,正噙着泪问他。当他听到这最魂牵梦绕的声音时,心中无数次向上天跪拜,感谢他还能让自己听到这个声音。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少年沉沉道。   这句话说完,少年便觉得身后传来一份温暖。   剑,已经落在雪地之中,身后的人整个扑在了他的身上,紧紧抱着他的腰让哭声回荡在枯林之中。   这一滴泪落,也打碎了他连杀人都已经平常的心。   少年点着拐杖慢慢回过身,将正在嚎啕的佳人放在心上,也把头埋在她的发间,在她耳边轻轻道:“我回来了,没事了。”   周好呜咽着回应着他的话语,少年好几次想狠下心去把事情弄个明白,去把夺走他“家”的这个人碎尸万段,可面对着怀中的泪人儿,他的心又软了下来,现在怀中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她,哭了很久,哭到嗓子都变得沙哑,两个眼睛也红得像个核桃,才慢慢平复了心中的情感,在他身侧搀扶着心上的郎。   公孙凤道:“我记得,茅庐还在吧。”说着,便与周好并肩迈出了步子。   周好道:“对,我这些天就住在那。”   “这个天气,怕是也不暖和。”   “至少,还能有个睡觉的地方。”   “倒是苦了你了。”   周好摇了摇头道:“不苦,至少,我还有你,你回来了。”   “对,你还有我,我回来了。”少年说道。此刻,他的眼睛中那一股锋芒已经收进了剑鞘。   每一次收剑,都是为了下一次的出招。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第二十二回   枯木林中,飞雪丘上,原本,这里是周将军与夫人的长眠之处。如今,又多了三座新坟,把周好最温暖幸福的时光也一同埋在这里。   茅庐里除了他先前守孝时留下的一些生活用品,便只是多了一床破棉被,陈设虽然简陋,倒也整洁,看得出,女孩儿洒扫的很认真。   现在,他们围着一个红泥小火炉,对面而坐。打童年便陪伴他们的黄狗,知趣得蜷缩在一旁的角落假寐。少年来时已经看到了三座新坟,不知道如何开口,才不会触碰她心里那段悲伤。女孩儿也不知从何说起,才能倾诉自己的一番断肠。可即使是一言不发,仅仅是对面而坐,便是彼此最大的幸福。   周好看着他手中的拐杖,心里也是像针扎一般,良久,才道:“好些了吗?”   少年点了点头:“起初只能躺在床上,连饭都要人喂。还以为,这辈子都要那样了。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到了春天应该就能丢了拐杖了。”   “嗯,那就好。”周好深深吸了口气道:“那天……”   听到这两个字,少年所有的神经都绷了起来。   “那天,来了一伙人,说奉了你的命令,缉拿逃犯……”   “我知道了。”公孙凤已经能猜想到后面的情景,便打断了周好,不想让她再去想起那些伤心的回忆。   “打斗的时候,我看到了公孙府的徽记。想是公孙华为了离间我们才来的。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来过了。”   “好妹,你……”   “凤哥你不会这么做的。”周好淡淡道:“我不是害怕去承认,而是我相信凤哥。”   相信。   少年听到这句话,心中的暖意更加浓厚,可作为公孙华儿子的罪孽,却更加愧疚。因为一时激动而紧握上的手也怯懦起来,轻轻松了开,却在将要分开的一瞬间被她握住。   “别再丢下我。”   “好妹……”   “我知道,如果凤哥回来,定会回家来看看,所以……”   “所以你就等在那。”   周好点了点头,一双别时的纤纤素手,现在已经满是老茧,也生了冻疮,勾起少年无限的怜惜。   他勾着嘴角,牵过她的手轻轻放在脸颊上,感受着她的温度,周好也为他的举动吃了一惊,脸上也登时染上一抹红霞。   “我答应你,我们再也不分开,这是我的承诺。”   周好点着头,“嗯……只是,又要害你等三年了。”   “我们还有很多的三年,到江水为竭,到地老天荒。”   少年静静看着女孩儿的眼睛,她的脸上充满了憔悴,形容也单薄了许多,满眼的血丝之中却还是澄澈而明亮。周好对上他的眼睛,无以言说的千言万语也都缓缓流淌进他山一般的静谧与温暖。   火光驱散着风雪的寒意,将两人的脸颊映得通红。他们,也被彼此的温热牵引,那炽热的思念拉近着两人的距离,敞开着彼此的心扉,成为各自心中永恒不变的羁绊,将命运的绳索交织,也把指间的红线痴缠……   “接下来,你要去京中复命了吧。”周好披着他的棉袍,蜷缩在他怀中道。   少年摇了摇头道:“是我们一起,这次,我带你回家。”   周好一听,哀婉的眼神也生出一丝喜悦,浅笑着看着近在咫尺的良人。   公孙凤道:“我们再也不分开。”   “嗯……”说着,像猫一样在少年怀中蹭了蹭。   公孙凤道:“公孙华会在这到明日之后方才启程。”   “我们联手杀了他。”   少年摇了摇头道:“他武功深不可测,以我们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与他抗衡。”   “难道你要放过他!”   “好儿,相信我,我一定不会放过他。”少年道:“等我到京畿复命,我会想办法拿到兵权,如今公孙华已经被十三道金牌弄成了叛臣,他虽然平定匈奴有功,可我们只要能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是反贼,就出师有名,到时候他的人头便是囊中之物。现在即使我们杀的了公孙华,也难安抚十五万大小军官,到时候万一哗变,就会生灵涂炭。”   周好点了点头道:“凤哥说的是,那就听凤哥的。”   “你知道我的腿是谁医好的吗?”   “难道……”   “是公孙华。连军中最好的大夫都束手无策,他却能用行功运气的法门让我站起来。”   “他是不是发现你的身份了。”   “我也不好说,但是至少可以肯定一点,他的武学造诣已经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少年叮咛道:“所以你一定不能擅自行动,我绝不能再失去你了。”   “我也答应你凤哥。”周好道;“对了,我随着你回去,要用什么样的身份呢?”   “当然是未过门的妻子啊。”   “不用换个身份吗?”   公孙凤摇了摇头道:“如果是他派的杀手,就算换了身份也很容易被识破。不如就不做掩饰,这样我也好保护你。”   “你认为杀手不是他派的?”   “我只是觉得,公孙华不会漏出这么明显的破绽。好儿你想想,如果你不是相信我,方才我们相见之时,你的剑已经把我杀了。”   “这么说来,如果是他安排的,那么这一套计划里意外的因素的确太多了。”   “但至少可以肯定,制造这一切的人,必然知道我的身份。”   “嗯……”周好沉思之中忽然笑道:“看,你刚凯旋,却净是不好的消息。我也本该为你做些喜欢的菜,可现在也只有白薯了。”   公孙凤笑了笑:“只要有你,就算是白薯也是山珍海味。”   他们笑着,相互依偎着去吃着烤番薯,这并不是很好的东西,却已经甜到了两个人的心里。   午饭之后,少年便带着女孩儿和毛毛辞别了另一个世界的家人,转身回到了军营。一切都很顺利,他的要求,公孙华全盘接受。为了不惹人口舌,周好虽然能留下来也只能女扮男装,换上军装伺候公孙凤的衣食起居。老人也很知趣得调开了他营长外其他的守卫。   所以直到第二天一早拔营启程时,公孙凤才知道昨晚有一个士兵被公孙华杀了。原因,是酒后乱性,险些强暴了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可笑的是听说到死的最后,那个人还说,他是英雄。   冬天越来越冷,但好在南下的路上总是要暖和些。他们走的每一步,都是回家的方向,而那新春佳节的钟声更催促着他们的脚步。也许他们并没有办法和家人过一个团圆年,但至少这一年,他们可以过一个平安年了……   等到他们回到洛阳,道旁的垂柳已经吐了新芽。刚到洛城之下,便见大司徒邴正开关而来,奉上一纸诏书道:“公孙华接旨!”   三军跪拜,那一杆血色的旗帜却仍在空中飘荡。   邴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公孙华击退匈奴有功,封安国公,食邑三万户。邢笙功勋卓着,追封其为安国大将军,准予王侯之礼厚葬。公孙凤阵前英勇,机敏过人,擢升大司空一职。赵可尽忠职守,誓死报国,封靖安侯,食邑万户。其余将士皆论功行赏。钦此!’公孙华,接旨吧。”   老人的脸上,并没有一丝不悦,只道:“末将叩谢皇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在接过圣旨的同时,也交出了兵符。   一片山呼之中,十万将士簇拥着这位“安国公”入了洛城。大街小巷听到这位“英雄”凯旋的消息也都争相前来瞻仰他的英姿。更有不少妙龄的姑娘凭楼眺望,对他身后那位缓步而行的公子指指点点,调侃着如何去当这位大司空的妻子。而他身边的一个“小哥”却是一脸不悦,公孙凤呢,只好赔着笑。   “夫人,老爷回来了!”婢子进门跑过来道。   早就等在院中的公孙夫人不禁笑得露出了皓齿,两只手激动得抱在一起,“他回来了,他终于回来了!”   门外的足音渐渐清晰,她的心跳也随着他的脚步一步一起。等到他的人影出现在自己眼前,也再顾不得礼仪体统,越过火盆扑在了他的怀里。   “恭迎老爷回府!”   公孙华翘着胡子笑道:“怎么了这是,这么想我啊。”   她没有回答,只是更加用力得抱紧了自己的丈夫。公孙华笑道:“我想喝你泡的茶了。”   “檀儿,快去准备。”   婢子应了声,便退了下去。   公孙夫人抱着他的手臂,一起跨过了火盆,公孙云便引着阮嬗迎了上来道:“孩儿恭迎父亲回府。”   公孙华点了点头道:“你娘写信告诉我了,我不在家的日子里,你做的不错。”转而道:“这位就是阮姑娘吧。”   妙人欠身行礼道:“小女子阮嬗。”   “既然你决定让她做你的妻子,就要对人家一生负责任。”   “父亲说的是。”   “既然你娘同意了,那我也不反对,婚期嘛,赶紧算一下,挑个近一些的日子。”   少年一听,登时是心花怒放,毕恭毕敬道:“多谢父亲成全!”   公孙夫人随丈夫回了房间,“老人”卸下了盔甲,把胸中的一口气散了,便摊在了床上。“不用管了,先丢在那吧。”   她笑了笑,还是帮丈夫把盔甲归置好道:“我去让檀儿烧水,你好好洗个澡,我再去帮你泡杯茶。”   “不用了,过来。”   妻子嫣然,侧身躺在丈夫身边,笑道:“看你这胡子,多少天没刮了。”   丈夫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一把抱着她,把自己的头埋在妻子的怀里,像个刚出生的孩子。   她笑着,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纤纤玉指去抚摸着他被风霜摧残像砂纸一样的面庞,乱七八糟的胡渣更是显得邋遢。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公孙华便放松了所有的防备,沉沉睡在妻子的怀里。   她用手指慢慢帮他疏通着黏在一起的头发,悄悄道:“累了吧,好好睡会儿吧,我不走。”   她笑着说:“你看看你,我一不在身边,胡子也不管了,头发也乱糟糟的,那还像是个三公的样子。”   公孙华并没有说什么,回应妻子的,只是丈夫沉沉的呼吸,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唯唯诺诺。   “其实,你已经决定了吧,你安排邢笙他们先后战死,这样,就算东窗事发也不会波及到他们了。”   她自语着“知道吗?我好想好想带着你远离这些是是非非,好想好想和你就男耕女织的过一辈子。等到我们都老了,抱着小孙子小孙女,给他们讲故事,等到最后,我们再一起看着夕阳慢慢从山头落下去,告诉彼此,‘我在奈何桥上等你’……然后,埋在一起,再也不分开。”说着说着,公孙夫人的眼中渐渐泛起一丝涟漪“可是我没用啊,没办法帮你解开她对你下的魔咒。我知道,我做什么都是徒劳,可我真好想,那一天晚一些再来,晚一点,再来……”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细,不知不觉中,自己也沉醉在丈夫的气息里,放松了所有的警惕,慢慢进入了一片华胥梦境……   “嘭!”   而就在此时,千里之外的雁门关上,只听一声巨响,本该早就停住的风雪,一下子又让雁门关银白一片。只是这一次,是无数的冰凌飞花!   黄河上游的冰块顺着支流的缺口疾驰而下,无数的冰块伴着河水灌满了像口袋一样的雁门关,把无数匈奴的男儿静静埋在这里。   赵可在百里外眺望而去,自语道:“公孙将军真是用兵如神啊!”转而下令,一马当先,率着一众将士冲杀下去。又一次,将匈奴人埋在雁门关下!   而匈奴王宫的大牢里,正囚禁着他们的二王子。   看他的人,准备了好酒好菜,现在,他们聊的正欢。   “殿下死谏大王不要出兵,此刻,大王应该已经后悔了。”   “老实说,我真不忍心用族人的鲜血去铺就自己成为大王的路。”   “让他们白白送死的不是殿下,而是大王。公孙华已经帮殿下除掉了挛鞮维昌,接下来,只待大王兵败归来,到时,我们只要煽动族人的情绪,您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登上大王的宝座。”   “多谢先生相助!”   一丝火光摇曳,映出来人的面容,这张脸,公孙华并不熟悉,却印象深刻,因为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他就是烂醉如泥,毫无礼数。   百夫长,洛益阳。    ☆、第二十三回   “汪,汪~”   欢脱的小狗在整洁宽敞的院子里蹦蹦跳跳追逐着花丛中穿梭的蝴蝶,对于自己的新家显然很满意。女主人刚刚走出屋门的一刻,毛毛便扑了过去,围着她的脚边打滚。女孩儿笑着蹲下来摸着他的头,毛毛呢,一下子站了起来,扒着她的裙子,把头往女孩儿怀里蹭。“好啦好啦,毛毛乖啦。”   忽然耳朵一竖,便跑到门口叫了起来。女孩儿心中一喜,也忙跑到门口,只见风尘仆仆的公子缓缓迈着步子,她情不自禁得笑了起来,上前挽过他的手臂。少年也在见到她窈窕的身姿时笑道:“我回来了,家里洒扫也辛苦你了。”   女孩莞尔一笑道:“来时就已经很干净了,只是把行李放一下。小心台阶。”   少年笑了笑,抬头看了看“司空府”三个大字的匾额,心中一时间百感交集。用力抬着脚登上门槛,再把腿放了下去。   映入眼帘的便是精雕四君子照壁,把宽敞的院子映得亮堂,也照得环廊的百花光鲜许多。大理石八角地灯错落有致,别具一格。庭院简约,并没有太多的装饰,难得的是回廊下还引了一条活渠,联通着东西厢房,偶有几条小鱼游过,平添了几分生气。廊檐下的角落一个木质的小窝,正是毛毛的卧室。   “不错。”   “后院是一片梅林,现在花都谢了,要是正值腊月,想来你会很喜欢。”   公孙凤点了点头道:“可惜,我们没机会看到了。”   “是啊。”说着,周好已经关了院门道:“飞鸟尽,良弓藏。”   公孙凤道:“我只是他们用来对付公孙华的棋子,等到绊倒公孙华,只是我的身份便会让他们担心我会再生二心。何况我现在位居司空,司握军中事务,他们就更容易担心了。”   “不过,到时候咱们应该已经离开这里了吧。”周好道。   公孙凤道:“到那时候,我就学张良张子房,激流勇退。”   “咱们可以再回太原,过无拘无束的日子。”   少年看着身旁的佳人,笑道:“听你的。”转而抚摸着抱在腿上的毛毛道:“你呢?”   那黄狗似是听懂了,一个劲点头叫嚷。   三口和乐,好不温馨。   正打算休息时,刚关上的院门却响了起来,两人具是眉头一皱,少司空道:“谁啊?”   便听门外一人道:“小的是老司空安国公家中的小厮,奉老爷命,为少司空送上请柬一张。”   公孙凤想了想,便开门笑道:“原来是安国公的亲信,失敬。”   那小厮忙见礼道:“大人客气了。”将请柬举过头顶道:“我家老爷今夜戌时在醉仙楼设宴,款待雁门功臣,还请少司空务必赏脸。”   少年接过请柬打开看了看,与周好换了个眼色道:“好,我与夫人一定去。”转而又从袖中取出些散碎银子道:“你也辛苦了,拿去喝点酒。”   那小厮心喜道:“那小的就告退了,多谢少司空大人。”   公孙凤笑了笑,转身合上了门。   周好担心道:“该不会是鸿门宴吧?”   “想什么呢,鸿门宴?杀了我,公孙华能有什么好处呢?”公孙凤还是谨慎的想了想道:“不过好儿你的担心也是不无道理。这样,今晚你跟我一起去。”   “我?我怕忍不住……”   “小不忍则乱大谋。”公孙凤道:“我怕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到时候你会有危险。虽然这样的可能很小,但是我不能这么做,我输不起。”   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女孩儿窃笑道:“好,我尽量忍住。”   “到时候我会和其他人介绍你,这样也能省掉不少来提亲的麻烦事,二来你也在外面坐实了少司空夫人的头衔,轻易也不敢再有人动你。”公孙凤道:“难道你想让咱们家门口都是媒婆吗?”   “切。”周好撅起嘴巴自己走了开去。   “去哪啊?”   “梳妆打扮!”   虽说已经进入初春,可白天还是没有变长许多,酉时过半,已经没了太阳的踪迹,成了一片墨蓝色的夜空。大大小小的商家,也把灯笼点上,让自家的牌子能再明亮些。   华灯初上之时,醉仙楼也开始热闹了起来。安国公的菜单一送过去,酒楼厨房的油烟便像是烧着了房子一般,楼里的小二也是手忙脚乱,但好在现在已经把桌椅板凳备好,凉菜香茗备下。   前来只应的小厮接过请柬仔细得抄录着来客的名字。而人群之中正有一双璧人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少年一身绫罗绸缎花纹繁杂一身贵气,未及加冠却谈吐得体,一举一动都合乎礼数。而一旁的少女一身湖蓝色的衫裙以玉鸟纹浅浅勾勒几针,简约大方。二人一繁一简,一贵一华,相得益彰。   当公孙凤到时,徐徐而行,佳人在侧。两人具是一身普通的棉麻,一灰一素,虽然浑身上下没有一样值钱的东西,可腰杆却挺得笔直。少年一根素白的发带一束,周好也只用一支荆钗一挽。尘俗之中更显出两人几分道骨。   如果说公孙云是一把镶满宝石销金断玉的宝剑,那公孙凤便是一把年代久远隐隐含光的古刀。   现在他们已经遇上,公孙云先只应上来道:“这位便是少司空公孙太原大哥吧,久闻大名,幸会幸会。”   少年还礼道:“在下不才,只是凭运气得了司空这个头衔,惭愧的紧。”   “大哥加冠之年便位及三公,日后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哪里哪里,公子言重了。”   “大哥这边请,家父已经为您设了位置。”说罢,公孙云便先行引路。走了两步却发现身旁无人,回过头才发现他正费劲的挪着步子。自己也放慢步调去等他,耐心得把他引到座前。公孙凤笑道:“多谢公子,想不到公子年少却能有这份耐心。”   “那大哥稍坐,时辰快要到了,想来过会儿其他人就来了。”公孙云道:“我就先去只应旁的客人了。”说罢,少年便行礼退去。阮嬗眼中,少年的脸上已经没了假笑。   座位上的周好歪着头看着笑着冲茶的公孙凤静静得也不做声。   “盯着我干嘛。”公孙凤道。   “我在想是什么好事能把你乐成这样。”   “因为我快要见到那个人了啊。”   “我才不信,你知道每次提到他的时候你都什么表情吗,就像这样。”说着,周好把自己的眉头锁起来,眼睛瞪得像个铃铛,腮帮子鼓的像个仓鼠,下巴也变成了一个桃核。   “有这么难看吗?”公孙凤道。   “当然喽。”   “想听真话?”   “嗯。”   “因为我终于可以在外人面前唤你为娘子了。”公孙凤看着周好的眼睛,袒露着自己的诚实。   周好一听只是转着面前的杯子,低着头也不再说话。   “新婚燕尔,可要祝贺贤伉俪啊。”   闻声看去,杨忠正笑着走来。公孙凤忙赔笑道:“让杨将军见笑了。”原来杨忠虽是一身布衣,却留着绑腿护腕,行礼之时又是拳掌环抱,不难猜出是个武将。   “哦?少司空怎地知道我是杨忠呢。”   公孙凤笑道:“来时瞥了眼小厮的座次表,再者听闻杨将军威武过人却好读书,颇有白衣渡江之风,故而有所猜想。”   “哈哈,少司空过誉了。”杨忠皱起眉道:“少司空面善得紧,不知是否在哪里有过一面之缘?”   少年心道:能没见过吗,刺杀公孙华那时还差点动了手。不过当时易容而见,没想到现在他居然还能有所察觉。当下也小心道:“在下久居太原,只是去年来京考评,想是在下有幸与杨将军的朋友有几分相似吧。”   杨忠笑道:“看来是在下记错了,少司空勿要见怪。”   “哪里哪里,杨将军统领十五万禁军,见的人多,相像的总有一些。”   “呦,你们都来啦。”来人捋着胡子道:“公孙贤侄平步三公,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少年拱手道:“晚辈见过邴大人,邴大人别来无恙?”   “还好还好。”   杨忠一拍脑门道:“哦~对了,这位少司空可是亲家公的得意门生啊。”   “亲家见笑了,老朽只是引荐过少司徒做太原县丞,后去军前参事罢了。”   “可杨某听闻,公孙太原升任司空,您在圣上面前也是不少美言啊。”   邴正笑道:“老朽只是力陈事实,聚贤为国而已呀。”   “邴大人谬赞区区了。”少年道:“晚辈不知邴大小姐也已成婚,还未来得及道贺,邴大人切莫怪罪。”   “嗨,那时雁门关外正在打仗,老朽想省一些是一些,也要支援你们,就没做声张。”邴正道。   “邴大人公忠体国,晚辈佩服。”少年也客套道。   话音没落,不远处已经响起一阵带着沙哑的笑声。众人看去,不是别人,正是今夜宴会的主角儿——公孙华。   当下“老人”带着妻、子,落座道:“原来诸位都认识了,也好,就不用多做介绍了。”   少司空和禁军都统见礼道:“见过安国公。”   邴正也客套道:“安国公勇退匈奴,就连十三道金牌都挡不住,着实厉害啊。”   公孙华笑道:“公孙某人只是觉得,社稷国家,当以黎民为重,若是百姓都水深火热,这君王又有什么作用呢?”   邴正笑道:“还望日后安国公更加体恤百姓,好让这天下都太平些。”   “若是明君贤主,这天下自然会笙歌太平。”公孙华也笑道。   “诸位!”公孙华站起道:“今夜,我公孙某人犒赏咱们雁门浴血的将士,大家尽兴,除了这醉仙楼,我也包下了洛城大小酒楼,咱们不醉不归!”   语落,四座皆不约而同道:“多谢安国公!”   公孙华点了点头,又道:“除此之外,还有两桩喜事!这其一……”老人从袖中取出一封战报道:“匈奴王为挛鞮维昌复仇,又攻入我雁门关下。赵将军神勇,如今,已经把匈奴王带领的二十万大军尽数俘获!而二王子也已经点头,与我汉家结盟,此后百年,互不相犯!”   “好!”   “赵将军真是厉害啊!”   “还是安国公厉害,要是当时咱们图一时痛快,杀了挛鞮维昌,之后百年只怕又要生灵涂炭。”   “匈奴王也是作死,这次啊,该!”   ……   “诸位,诸位静一静。”公孙华高声道:“这其二呢……”转而示意身旁的公孙云与阮嬗起立道:“今天在这醉仙楼,我宣布,我儿与他身旁的阮嬗姑娘,不日大婚,到时还望诸位赏脸来我安国公府坐上一坐,咱们再叙雁门之情!”   “诺!”   这并不是公孙华的命令,可在座的所有将士,无不甘愿奉为军令。   “诸位还请尽兴,咱们不醉不归!”公孙华举杯道:“来来来,我公孙某人与诸位同饮此杯!”   众人一同举杯,一饮而尽。   公孙凤呢,一手举杯,另一手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得把周好面前的酒水换成了白水。   “老人”坐下,邴正便道:“这百年之约若是结成,安国公可是功不可没啊。老朽可要替万千黎民谢过安国公了。”   公孙华笑道:“邴大人哪里话,你我同为炎黄子孙,自当为百姓谋福利了。”   “没错,你我都是大黎之臣,自当为君分忧。”   “邴大人说得好哟~”少年眼神一撇,正有一个玩世不恭的家伙走了过来,一身朱红长袍,衣衫虽然干净,可穿在身上总是歪歪扭扭,身后跟的一个秀发生辉的婢女倒是婉儿婷婷。   公孙华笑道:“文亲王大驾光临,真让公孙某人受宠若惊啊。还不知文亲王何时从金陵到了洛城?”   “也就比安国公早来了几天。”文亲王道:“这不,听说今晚这里有宴会,小王就来了,不速之客,安国公不要见怪。”   “哪里哪里,文亲王客气了。”   “嘿嘿,多谢安国公。”说罢便让小二加了个座位,又道:“我也不是空手而来。”转身对婢子道:“涵儿,打开吧。”   婢子点了点头,默默把一幅画卷打开,赫然是一幅百鸟朝凤图,工笔着色细到极致,栩栩如生。   “文亲王的笔法真可谓当代一绝啊!”公孙华赞道。   “哪里哪里,安国公要是想要,我再给你画一幅,不过我可要京城食神亲手做得宴席。”说话时,这位亲王已经把嘴里塞满了吃食,含含糊糊道。   “哈哈,大家快吃,不然可要让这贪吃鬼全吃完了。”   说罢,几人也动起了筷子。席间各自戴着属于自己的面具,有一句没一句的刺探着彼此的虚实,只有这个最没心没肺的文亲王吃的是不亦乐乎。   快乐,其实很简单,只要能看到想看的人,吃到想吃的东西,这何尝不是最大的快乐呢?    ☆、第二十四回   “岂有此理。”小豆眉把眉毛拧在一起。邴正忙道:“陛下息怒!”   “这算什么?”皇帝道:“百鸟朝凤图,他文亲王是打算也反了么!”   邴正再拜道:“陛下息怒,文亲王文治武功庸碌一生,也只在丹青一路略有造诣,想来只是无心。”   “无心?”小豆眉怒道:“你猜他今晚身旁那个婢女是谁!”   邴正皱起眉道:“他只带了一个叫涵儿的婢子,这人......”   “这人就是公孙华的人,怕是他们早有勾结!”   老司徒一听登时惊道:“陛下......”   “奇怪我为什么知道是不是,这么多年我要是没些耳目早死十万次了!”   “老臣只怕这是公孙华的离间之计。”   “离间,那图画是公孙华拿出来的吗?不是!”   “许是文亲王为了麻痹公孙华,才出此下策。”   “那朕问你,他把金陵十万兵马全部蛰伏在京畿城外是什么意思?”   “想是为了防止公孙华回来时突然袭击。”   “突然袭击?我十五万禁军会敌不过他十万长途跋涉的老弱残兵吗!”   “多点准备,总是没错的啊......”   “邴正,你也要反吗!”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称呼老司徒,虽是十几岁的孩子,却满是帝王的怒气。   “臣惶恐!”老司徒忙拜道:“不知陛下下一步该当如何呢?”   小皇帝“这样......”   两人耳语着,老司徒听罢,也心惊道:陛下已经有这般心智已属不易,但却还是远不如公孙华......   可小皇帝提出的计策邴正也没有反对的理由,当下也只好领命道“诺!”。   魅梦楼里,一开门就是一股刺鼻的酒味。现在,楼中所有的妙人都围着一个把朱红曲裾穿得歪歪扭扭,披头散发,浑身酒气的家伙。他的脸已经比关二爷还要红上许多,蒙着眼睛用一轻一重一瘸一拐的步子,在一片笙歌燕舞之中扑向一个个蜂腰纤足凹凸有致的俏姑娘。   欢声笑语,莺莺燕燕之中,却有一个姑娘安静的出奇,就像是一朵昙花,只在深夜开放,又在片刻后凋谢,若不是有心之人,断然不会看到她最美的一面。   几个有意捉弄的姑娘偷偷站在她身后,拉着她的手魅惑道:“王爷,我在这呢~”   那姑娘来回挣扎一心想摆脱他们,口中咿咿呀呀却说不出话来。文亲王一个猛子扑了过去,正正抱住了涵儿。也在下一秒耳边熟悉的音色和怀抱的感觉让他知道了怀中人的身份。可这文亲王并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借着酒劲道:“来来来,让本王看看这是谁呀~”说着,慢慢取下蒙眼的丝巾,当这荒唐的王爷看到眼前的人,眼神中的朦胧一瞬间变得专注,低声道:“我终于抓到你了。”   涵儿面带愠色瞪着这位亲王,酒鬼一瞬间的专注又穿起伪装的外衣,嬉皮笑脸道:“涵儿你别生气,别不给我做饭好不好,我错了。”讨饶的样子就像是围着母亲撒娇的孩子。   婢女埋怨着看了他一眼,便又默默退到一边。   “哈哈哈。”文亲王笑着又蒙上了眼睛道:“来来来,这次不算,咱们再来~”   于是,欢声笑语又高涨起来,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这魅梦楼中才算安生下来。   文亲王衣冠不整得左拥右抱着,躺在白花从中。涵儿呢?睡在他专门为自己准备的床铺上也是十分安稳。   可就在他们沉睡之时,楼外却响起一阵打马之声,紧跟着的,便是要把大门敲破的声音。   文亲王带着醉意抱怨道:“这谁这么不开眼要搅本王的美梦。”   涵儿已经先起来开了大门,那人一身戎装,将手中的黄卷举起道:“文亲王接旨!”   那衣冠不整的人一脸无所谓,懒散得跪了下来道:“小王接旨~”可当圣旨念完,他却没有了丝毫的醉意,如果不是身上残留的酒气,绝不会有人认为他喝过酒,反而认为,他是个最正经的公子。   他的手抓着涵儿的手腕,乱蓬蓬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没有人看得到他是什么样子,只有涵儿手腕上那只手的力量,告诉着别人——他生气了。   安静的女孩儿并没有喊痛,反而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哈哈哈~”文亲王忽然松开手仰面大笑道:“小王~接旨!”   来人高声道:“李涵姑娘,我们走吧,轿子已经备下了。”   女孩儿,安静地点了点头,慢慢直起了身子。就在她要踏出魅梦楼的刹那,猛然又被他拽住,可他们的手,最后还是一点一点得分开。直到指尖松开的瞬间,文亲王知道,她已经不属于自己......   他的头发还是盖在自己脸上,没有人看得出他是什么表情。知趣的姑娘们已经巧笑着迎了上来。可现在,这个醉鬼反而像一座石像,寂静得跪在这里。那一双双玉臂一圈圈环在自己身上,就在触及他视线的刹那,这个石像发出地动山摇的反应,一如熊熊烈火疯狂地在林中肆虐。   “滚!”   文亲王陡然起身将大袖一甩,身旁的妙人具是摔在一旁。当她们正待埋怨时,她们看到了,这个玩世不恭的醉鬼,现在已经是双泪涟涟。泪水合着鼻涕,已经把这张花了的脸弄得更加乱七八糟,那双眼睛,就像是要喷出血来,把看到的一切都埋葬在他的怒火之中。   所有人现在都知道他生气了,而且,他的怒火不是她们能动摇的......   时间过了很久,到了晚上,魅梦楼还是一片寂静。一个一身劲装的人打马而来。作为多年跟随在文亲王左右的亲信,他从没看到过那个满是无所谓和不在乎的少年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倚墙箕踞,两眼无神,只是呆呆看着门口,酒坛里的酒已经喝完,却像是魔怔一般反复得把空无一物的坛子往嘴边送,就像是个提着线的木偶。   那人深吸了口气,他已经决定说一个谎言,于是下马抱拳道:“王爷,涵姑娘回来了,咱们该回家了。”   听到这个名字,木偶一点点机械得抬起头,把空洞的目光对着来人,口中喃喃道:“对了,涵儿给我准备了晚饭,回去晚了她会不高兴的。”   来人一听,忙上前将他扶起,像提着他的丝线一样,把他带到了轿子里。   而涵儿最爱的义父,现在正在公孙沚的闺房品着一杯女儿泡的香茗。床沿上的金铃一响,来人便报上了消息“老爷,大小姐,四小姐已经走了。”   老人点了点头,示意她下去,对女儿道:“孟宇斐下旨召涵儿入宫为贵人,涵儿情系文亲王,在半路上,已经服毒自尽。”   “这个结局很好。”   公孙华品了口茶道:“那么我们现在可以设计下一个剧本了。”   公孙沚笑道:“看来下一个剧本,该沚儿了吧。”   “害怕吗?”公孙华笑道。   女孩儿摇了摇头道:“若是别人沚儿万万不会同意的,不过既然是义父的剧本,沚儿便不怕。沚儿相信义父。”   公孙华笑着,深吸了口气道:“不。这个剧本开始以后,你便也永远再不是我的女儿。你我父女之情……”老人闭上眼睛道:“一刀两断!”   公孙沚静静看着杯盏中一片飘零的桃花,轻轻勾着嘴角,眼中却是那么多的无奈,良久,也闭上眼睛道:“是,爹。”   “你的剧本,我已经写好了。”公孙华冷冷道:“刺杀公孙凤,你一定要用星芒决的前五招死在他的手里。以防万一,这是置你于死地的□□。”说着,将丹药放在了女孩儿面前。   “女儿遵命。”   公孙华叮咛道:“记住,一定要前五招。”   “女儿谨记。”   “子时前半刻动手,其他的,都不用管,你好好准备一下吧。”说着,“老人”便慢慢起身。   女孩儿也站了起来,退后一步,将双手举过头顶,道:“爹爹养育之恩,知遇之情,授业之义,女儿无以为报,愿来生能做您真正的女儿,长伴膝下。请爹爹受女儿三拜!”   “咚。”   公孙沚双膝跪下,公孙华却已经转身,大步而去,“自此以后,你再不是我公孙华的女儿!”   公孙沚望着“老人”远去的背影,还是朝着他去的方向,将额头亲吻地面,一跪一拜,已经是双泪涟涟,任泪水沾湿了衣襟。   再起,再拜。   她脸上的妆容已经花了。   最后起身时,她的眼神中,便只剩冰冷的决意。   少司空的府上,还对热切的杀意丝毫没有察觉,反而为另一件事揣摩不定。   少年道:“现在文亲王被调离了京畿,我实在想不透他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   “我听邴大人说那个婢女是公孙华的心腹,怕不是文亲王早就和公孙华串在一起了。”周好道。   公孙凤道:“可是他为什么要赶在我们回来之前调兵驻守京畿郊外呢?两边的兵力都太巧了。”   周好想了想道:“我们现在知道的事实,是文亲王在我们回来之前调兵京畿,公孙华封安国公,邴大人和杨大人结亲,再加上今天的奉旨入宫,却半路自尽。”   “我们还少算了一样。”   “什么?”   “匈奴人的百年盟约。”   “的确,这件事在这个时候发生实在是太巧了。”   “巧的像是有人预先安排好的。”   “凤哥,你是说……”   “如果杨忠是站在公孙华一边,那么他现在有旧部十万,禁军十五万,共计二十五万大军,即使文亲王在京,也绝对挡不住他。”   “如果杨忠是站在皇上一边,那么皇上手中十五万禁军,去消化公孙华的十万旧部就绝不是问题。”   “而且这十五万禁军是奉旨擒贼,名正言顺,应该当二十万的兵力。”   “可现在两边谁也不敢先动,是……”   “是因为杨忠还没有表态,他还在等……”   “等什么?”   “或许,就是在等百年盟约的缔结。”   “这么说来,到时他便会站在公孙华一边。”   “而且无论文亲王之前是什么样的态度,现在他和皇上之间已经有了嫌隙,只怕,再不会出手帮他了。”   “这么看来,杨忠会是这局棋里,最关键的一步。”   公孙凤下定结论道:“助汉则汉兴,助楚则楚霸。”   周好道:“可百年盟约于国于民都是件大好事,这……”   “所以……”少年若有所思得喃喃道:“杨忠这只棋子我们已经动不了了。”转而轻笑道:“可我们手里还有一只棋子,一只最方便的棋子。”   女孩儿眼睛一下子发亮道:“什么?”   公孙凤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卖弄道:“等时机到了,我一定告诉你。现在快去睡吧。”   周好无可奈何得笑了笑道:“那我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睡前记得把安神汤喝了。”   “知道啦~”少年笑道,和女孩儿在一起的时光,他总是最快乐的。   周好笑着带上了门,窗上,还映着他沉思的剪影,不过片刻后,她便又笑了起来。她看到他已经乖乖喝掉了安神汤。现在,女孩儿也总算安心去睡个好觉了。   少年吹熄了蜡烛,静静看着对面房间窗上的灯光,直到也暗了下来,才宽衣睡去。月上中天,之时,公孙沚已经出现在了司空府的后院,静静窥伺着少年的房间。一阵夜风吹过,沙沙之声中她的身后赫然还有一个墨色的刺客。   公孙沚正想弄清他的身份,又想起公孙华的计谋,当下也不再有多余的行动。义父定下的计划,从没有出过差错。   当时辰已到,公孙沚便一个“燕子三抄水”像风中的一片羽毛,翩然落下,再看身后,那人却还是没有动作,当下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公孙沚取出一柄匕首偷偷弄开了少年的房门,一个箭步冲上,灵州长剑一出便刺破了少年的被褥。公孙凤条件反射一般身子一番,“鲤鱼打挺”顺手便抽出了床边的铁剑,当胸一格,避开了要命的一招。   “大胆贼人,敢夜闯命官府邸,速速放下武器本官饶你不死!”   公孙沚剑诀一捏便是剑花朵朵,虚实不定,虚实相生,其中变化更是奥妙!公孙凤铁剑招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明明是没有见过的剑招可他手中的铁剑却不由自主的挥动起来,永远能预料到下一式要从什么方向攻来。   恍惚之中,公孙凤赫然记起儿时那个人用剑招将自己一次又一次打趴下的情景。一片青光闪过,又映出公孙沚璀璨如星的眼眸。公孙凤猛然一惊轻喝道:“姐?”   公孙沚在见到他的一瞬间也是百感交集,可饶是如此,手上的动作却是游刃有余。就在他喊出这一个字时,也正是第五招的最后一式!   公孙凤在这一字说出之时,公孙沚的剑正好搭在他的剑上。少年此时也只觉得手上的剑像是被人抓着一般,不由自主得刺入了公孙沚的身体!   少年一惊立马将手中的铁剑松开,整个人合身扑上将公孙沚抱在怀里,一时之间看着这个童年之时最熟悉的面容竟不知该如何说话了。   而公孙沚则拉起他的手,在他的掌心轻轻写下一个“死”字,随即,便再没了呼吸……    ☆、第二十五回   “姐姐~你的眼睛好漂亮~”   “很好看吧,是义父给我的哦~”   “爹他就是偏心,什么好东西都给姐姐。”   “爹先前不也给你了一块玉佩吗?”   “我才不稀罕,要是爹能多陪陪我就好了……”   “凤弟你别难受,以后姐姐陪着你,姐姐照顾你。”   “嗯,姐你真好~”   ……   过往的种种像一幅幅画卷,一块块拼图,在少年的脑海不断浮现。   对,原来我的童年里,他也曾是个好父亲……   “凤哥?”   少年晃过神,抽了口气道:“怎么样,有什么人去吗?”   女孩儿点了点头道:“凤哥你猜的没错,果然有人去把‘尸体’带走了。”   “有被什么人发现吗?”   女孩儿摇了摇头道:“没有。”   公孙凤喃喃道:“果然是这样。”   “什么?”周好反问道。   公孙凤关上了门窗回忆起片刻前的情景悄悄道:“先从她的身份说起吧。她是大我五岁的姐姐。”周好一惊,少年看在眼里又继续道:“她是那个人收的义女,自打我懂事起,姐姐就陪着我,除了我娘以外,她是对我最亲的人。我也是在她出招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那第五招,的确是我手里的剑刺入了她的心脏,可那一招是她以剑带力,故意让我刺进去的。”   一时之间,女孩儿听到这两个惊雷一样的消息,自己都不禁喃喃道:“怎么是这样?”   少年点了点头道:“当时我也吃了一惊,就赶紧去护她,也就是你方才闻声闯来看到我抱着她的那一幕,那时候,她刚刚在我手心写下一个‘死’字。”   “所以她是想告诉凤哥……”   “如果她觉得我有危险,应该是写一个‘逃’字,那么这个字如果不是给我的,那就一定是给她的。”   “可是她是凤哥的姐姐啊,为什么会让凤哥去杀了她呢?”周好说着,猛然惊觉道:“难道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转而又否认道:“可也不对啊,如果是这样,她为什么要让你发现又借凤哥的手呢?”   “只有一个解释,她想出局。”   周好猛然道;“对,如果她现在就已经死了,那么公孙华反贼的名单里就绝对不会有她!”   少年点了点头道:“没错,所以我决定赌一把。”   “赌什么?”   “赌我自己。”   “凤哥……”   “除此之外,我们已经别无胜算。百年盟约已经是板上钉钉,只待盟约结成,到时京畿上下,边关布防就都会是公孙华的人。我虽然掌管军务,可我管不了天下的军心啊。尤其是,在皇上下十三道金牌之后。”   “好,如果凤哥你要赌,好儿陪你!”   “好儿……”   “我现在就只有凤哥了,我不能再失去你。”周好严肃道:“难道凤哥说的我们永远都不再分开是骗好儿的吗?”   少年正想反对,可却被姑娘的后半句话噎住,可还是不放心道:“可……”   “凤哥。”周好打断道:“难道凤哥认为,还有比你身边,更能保护好儿的地方吗?”   公孙凤当头一棒,心道:是了,这一场赌局的确凶险,可如果把好儿留在这里,我就更不能保证她的周全。好儿会为了我活下去,可让她眼睁睁看着我去送死而无能为力,又何尝最残忍的事情呢?少年笑道:“娶妻如此,夫复何求。”他点着头道:“好,这一次,不论生死,我们都在一起!”   听到心上的良人终于答应,也许这是一条死路,可在她的心里这已经足够。女孩儿笑着道:“不对,是我们都要活着。”   “对,我们都要活着。”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好儿,今夜,我们就拜堂吧。”   “恩。”周好点了点头道;“以明月为媒。”   “以天地为证。”   他们笑着,可彼此的眼睛里都已经湿润。为什么会流泪?是因为对分离的害怕,又或是对于彼此同路的喜悦?   也许,都有吧。   两人一起慢慢闭上了眼睛,把自己的嘴唇染上另一个人的温度,将自己的心门慢慢敞开,庆幸有另一个人的到来。他们心中,那翻滚的波涛像利剑一般,斩断彼此之间一层层的阻碍,也许,他们会死,但是,他们已经再不会分开……   黎明的一律阳光斜斜射进来,带来春日的温暖。公孙凤静静看着枕边的妻子,静静笑着。远山眉下的蝉翼轻轻抖了抖,也看着他的眼睛笑了起来。   “早安,娘子。”   “早安,相公。”   “我们都要活着。”   “我们都要活着。”   ……   早朝之上,任命下新任的司马,这个人公孙凤也认识,而且熟的很,不是别人正是莫霜。除此之外,便是公孙凤公开遇刺一事,也全权交莫霜查明真相。自此,“公孙沚”已经死了。   再回到家后,周好已经备下了车马,静静等在门口。   少年笑道:“我们要走了。”   妻子点了点头,扶着丈夫慢慢上了马车。   第一站,他们便在公孙华的府邸停了下来。   门子见到是少司空也忙上前迎道:“恭迎大人。”   公孙凤点了点头道:“烦请通报安国公,少司空公孙凤前来拜会。”   公孙凤,这个名字在公孙府,意味着一段久不为人提起的往事。现在这位名叫“公孙凤”的少年前来拜会,已经让安国公府上下战战兢兢。门子不好自己做主,也只得找老管家寻个主意。一个大宅门中,知道最多的往往就是下人。   老管家一听,先是一惊后是一愁,思来想去,还是通报给了“老人”。   公孙华只是静静看着一份手书,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当下道:“我知道了,去告诉他,让他在正厅等我,备好瓜果酒水,不能让人家觉得咱们安国公府小气。”   “诺……”   这消息,很快就传进了公孙夫人的耳朵里。所以,她现在已经拦住了公孙华的去路,质问道:“你要去见他。”   “是。”   “你不能去。”   “只是去会个客,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就是不许你去,你绝对不能去!”话音未落,她已经出手,不遗余地的想击败自己的丈夫。出手凌厉竟连一流高手都自愧不如。   可公孙华只是轻描淡写得一抓一拿,便借力将妻子抱在怀中。从来他去抱自己,她都是满心的欢喜,可现在她只想拜托这个怀抱,让他静静去睡一觉。   公孙华锁着怀中人的动作,任凭如何挣扎也没有办法脱身,静静道:“我要去确认一件事情,一件早该去确认的事情。”   “对不起,当年是我和挛鞮维昌利用她高傲的性格,不屑解释,让你们分开。”   “我知道。”   公孙夫人一惊“你知道?”。   “我不怪你,因为这些年你真的做的很好,你还为我生了云儿,还替我成全了他的婚事。”老人慢慢道:“但是我如果不去见他,我今生今世都会活在悔恨和歉疚淹之中。”   她知道,自打那一天后,他便再没有发自内心的为他自己笑过。   她终于松开了手,用全身的力气说出最不愿出口的一句话,“你去吧。”   “替我看着云儿成婚,看着我们的孙子孙女慢慢长大。”公孙华抱着,静静在她耳边说道:“答应我,。”   公孙夫人闭上了眼睛,颤抖着点着头,最后,带着忍住的哭腔道:“我答应你。”   “有你真好。”   这是他留下的话。   公孙凤他们等的时间并不短,可绝不枯燥。现在公孙府上下,都把他们当做上宾,不敢怠慢。关外的、陇西的、川蜀的、岭南的,但凡是这时节能弄到的蔬果小吃是凡所应有无所不有。可是该来的人还是会来的,所以现在公孙华已经笑着到了他们面前。   “少司空大驾光临,老夫有失远迎,还请见谅啊。”   公孙凤笑道:“安国公哪里话,倒是小可冒昧来访,实在唐突。”   公孙华道:“贤伉俪双双驾到,不知有何贵干啊。”   “既然安国公问了,实不相瞒,今日来此,是为家母遗愿,送还安国公一样东西。”说罢,公孙凤便取出了十五年的怀碧,双手奉上道:“请安国公收回。”   那玉佩上的纹路公孙华再熟悉不过,因为那本就是他家传的东西。十五年来他四处派人打听都不知下落,如今摆在他眼前,却像是一切都计算好的。它的出现,公孙凤的身份也已经表漏无疑。公孙华道:“既然是你娘留下来的,那我就再交还给你,希望你好生保管。”   公孙凤道:“既然安国公有意成全,那请小可就在您面前,将它赠与我身侧的妻子,以做新婚之礼。”   公孙华笑道:“当然可以。”   周好从他的手中接过,心里的滋味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在这个将自己的家人屠戮殆尽的人面前,接过他的家传之物是何等的笑话。可她也明白,这块玉佩是凤哥母亲对他的爱护,她愿意就接受他的一切,与他共同分担过往的痛苦。   公孙凤又道:“家母走时,心心念念仍是足下,不知安国公可否随小可一同,在母亲坟头上一柱香。”   言至此,“老人”的眼中虽仍是平静,可这平静之下却如旋涡一般要将自己吞没。当下只觉得喉咙干涩,“好。带路吧。”   酸楚,悲伤,痛苦,欢乐,还是幸福?公孙华不知道,可他的脚步是轻快的,就像是弱冠的少年,要去见自己倾慕的女子,他已经迫不及待,尽管他知道,他能看到的……   “你要走了吗?”身后的妻子如是说道。   他笑了,发自内心,就像是春天的太阳一样,“芸儿,你曾经问我,如果是你先遇到我,我会不会爱上你。”他深深吸了口气道:“我现在告诉你。”公孙华远远望着妻子已经红了的眼睛道:“若有来世。”   她也笑了,像春天盛放的丁香,充满了幸福的味道:“若有来世。”   她远远目送着自己的丈夫,眼睁睁看着那个自己最倾慕的背影在视线之中远去,最后消失。口中喃喃道:“你终于能打破她给你的魔咒了。”无法压抑的情绪堵在她的话中,变成断断续续的哽咽。可她却笑着,她觉得心里很痛,像是要被撕裂一般,可又觉得很甜,像是春雨亲吻着嫩芽,可无论是喜是悲,最后的最后,她还是跪在地上,笑着,哭着……   今生,他们有份而无缘,可还好,他们还有来世。   从洛城到宛城的路并不近,但正好可以去所说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想听吗?”   少年点了点头。   “还记得我夫人丢失的那晚,当时我还是一个小小的祭酒。我派了很多很多人去找她,找了很久很久。到了天亮,她才从挛鞮维昌住的地方回来。我问她发生了什么,她没有告诉我,她什么也没说。就是从那时开始,我们之间的信任一点点的出现裂缝。她告诉我,她想当皇后,于是,我就开始想尽一切办法往上爬,排除掉一个又一个阻碍我的人。也包括你的岳父,周将军。”老人喘了口气,又道:“当时我要动他的时候,她三番两次的阻止我,甚至以性命相要挟。我开始不耐烦,尤其是在她深夜去和周恒见面之后。我更加愤怒,我问她什么她也都不告诉我,她认为,我开始不相信她,她可能也觉得心寒,我们开始像陌生人一样。也许当时我们只要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后面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再到后来,就在我除掉周恒那一晚,她指着我的鼻子大骂,我一怒之下,将她逐出了府,也失手推倒了来求情的我的儿子。当时他满头都是血,我想扶他起来,可是他告诉我,我不是他爹,我不配做他爹。当时的我,就在愤怒的支配下将他们都赶了出去。不久后,我后悔了,我派了很多很多人去找他们母子,可是十五年来再没有音信。这就是我的故事。”公孙华道:“现在,我想听听你的故事。”   那块缺失已久的拼图终于凑齐,公孙凤突然觉得很可笑,正如公孙华说的,如果当时他们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或许他们还会是恩爱的夫妻,还会是和睦家庭,也许他不会再成为安国公,却可以生活的很幸福。少年吸了口气道:“我的故事,我的故事里,从小我爹就很少陪我,记忆中只有母亲和姐姐。我爹一大早就出门,直到晚上我睡了,他还没有回来。我想让他多看看我,多抱抱我,可就是这样小小的愿望,在我的童年里也没有被实现。有一天,我爹把我娘从家里赶了出去,我很生气,他凭什么?我对他失望到了极点,憎恨到了极点。所以,我和我娘一起离开了那个家。娘她是天下最美的美人,经常会有登徒子骚扰她,于是她就用剪刀把自己的容貌一刀刀全毁了,她说只有我爹,才是她爱的人,她只想把最美的留给他看。可是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在我眼里,娘永远都是最美的女人。我娘刺绣的手艺很好,于是她开始帮别人绣花,缝衣服,我们的生活还算过得去。可是突然有一天,所有的店都不要我娘绣的东西,那之后,娘想找其他的营生,可是也都没人雇佣。我们白天开始乞讨,晚上就在破庙里。她脸上的伤开始化脓,开始溃烂,我们没有钱去找郎中,我能做的只是去山里挖白薯,去饭店找人家的剩菜。一天夜里,挛鞮维昌找到了我们,当时,娘就用他的秘密威胁他,他没有办法,只好走了。不久之后,我娘的病越来越严重,在她走的那晚,她让我把我爹留给她的定情信物还给他,还让我去帮我爹。”这段悲伤的往事,是少年最深的伤疤,他哽咽着,终于把一切都结束“后来,我的故事,你都知道了。”   “你娘,的确是全天下最美的女人。”   “当然。”少年道:“爷爷他们,是不是你杀的。”   公孙华不自觉得往右上方转了下眼睛道:“是我。”   少年当然没有放过这个细节,又道:“我现在想知道,挛鞮维昌怎么样了。”   公孙华道:“我把他已经成了阉人的事传遍了各个部落,他现在整日活在所有的白眼和讥讽之中。前不久,有人给我带来消息,他已经疯了,他把自己藏在猪圈里,那里又脏又臭,所以没有人愿意靠近那。”   车,已经停了下来。   公孙华慢慢走了下来,他看到了——一块“公孙水氏”的墓碑。   他情不自禁得笑了起来“十五年了,我终于找到你了。”一阵风吹过,带起了他的衣袂,也将他慢慢送到了她的面前,她静静躺在那里,等待着他的到来。“对不起啊,你不在,我连胡子都懒得弄了,你说,我不留胡子更好看一些的。”公孙华慢慢俯下身,去抱住一块冰冰凉凉毫无温暖的石板。“但好在,我终于找到你了,所以,就原谅我这一次吧。我会好好听你教训的。”他笑了,像是一个恶作剧的少年被抓了现行一样。公孙华伏在地上,悄悄耳语着“等着我。”   他慢慢直起身道:“谢谢你。”他对身后的少年说道:“不过,你不怕我杀了你吗?只要杀了你,随便扶持一个我的人当司空,这天下我唾手可得。”   少年摇了摇头道:“我原本是担心的,可是见过姐姐之后,我就知道,这场博弈,我已经赢了。”   “不错,你很聪明。”公孙华道:“现在,你该送我一程了。”   少年缓缓迈着步子走到母亲的坟前,静静道:“娘,我带儿媳妇儿来看您了。”他慢慢引过身后的妻子道:“她叫周好,是周将军的独生女儿。”   女孩儿浅笑着,慢慢跪下道:“娘,儿媳来看您了。”   公孙凤道:“我娘临终前,要我帮你。”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红瓶子,和一把匕首道:“你可以选择自己喝下这瓶□□,或者,用这把匕首杀了我们。”少年正视着他的眼睛道。   “这眼神不错,你娘果然生了个好儿子。”公孙华笑道:“现在,我可以去见她了,我太想念她了。你也该走了,快走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一滴甘醇缓缓滑入公孙华的喉咙,他笑着,迈开自己的步子,去跨越忘川的距离,拥抱彼岸已经等得不耐烦的伊人……   “好儿,这是我爹,我是公孙华的儿子,公孙凤。”   “我爱你,爱公孙凤,他是公孙华的儿子。”    ☆、尾声   暖暖的阳光,带着和煦的春风吹拂着太原城中的冰雪,小溪缓缓淌着。少年缓缓挪着步子与身旁六甲在身的妻子并肩而行。城墙上的布告下围满了人,个个都喜笑颜开。布告上,文亲王已经登基,也减免了三年了税负。人群中,一个仅有一目的女孩儿轻轻挽着一个六指的少年,悄悄走开。他看到了,他笑了。   少年带着妻子,走在山间,走在回家的路上。   “看来我们成功了。”妻子道:“你怎么知道,杀害爷爷他们的不是你爹呢?”   “我爹在告诉我的时候,他的眼睛往右上方看了下,这说明他在说谎。当然,我那时也只是怀疑,才开始去查。也恰巧,有李公公向我们递了消息。”   “对了,李公公为什么会帮我们呢?他可是先皇的亲信啊。”   “李公公净身前有一个不能说话女儿,早些年被人贩子拐卖,后来被我爹搭救,收为义女。现在,她成了皇后。”   “原来是这样,现在,爷爷他们也终于能瞑目了。”   ……   听说,公孙华走不久,公孙府的下人就被遣散了。他在宛城自尽那晚,公孙夫人在府中放了一把大火,将自己和儿子、媳妇,都活活烧死在了里面,成为了一段传奇。   宛城的郊外,绿草已经迫不及待得拱出了地面,却停留在一处合葬的墓边。墓前,一个毁了容貌的女人,正带着自己的儿子和媳妇过来进香。   “你的确是他的伯乐,但可惜,我才是他的知己。我恨你,但我还是要谢谢你让他出现在我的眼前,让我成为他的,公孙夫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孤玉》《生烟》的灵感其实并不是最近的,只是来源于很多年前给别人编的一个小故事,我不想把它忘了,所以才记录下来。与《凡月楼》与很多不同,接下来的一本还在构思之中,很可能是以《山海经》为基础而建立的现代玄幻小说,敬请期待! 感谢读到这里的你,如果你已经有了另一半,那千万别让一点点误会去终结你们的幸福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